第506章:傾世太后
她與拓跋丕在摘星樓的九重天上依欄,喝著她與拓跋親自釀的醉相思。
想起她與拓跋在一攬芳華,收集桃花瓣,把釀好的酒,一壇一壇,仔細的埋在蟠桃樹下。
如今,一攬芳華,蟠桃樹下,全是他們埋下的醉相思,足夠顧傾城這些年喝的了。
眼淚,無聲的滑落進醉相思,她喝著自己的淚酒。
小酌幾杯酒半酣,她看著星空哭叫:
“拓跋,你個混蛋,你個魔鬼!你個言而無信的家夥!你不是醋壇子麽?
你再不出來瞧瞧你的娘子,你的娘子,可就要和小叔子喝交杯酒了!”
她一邊哭叫,真的攬著拓跋丕,舉杯與他交頸,作勢欲飲。
果然,九重天出現白無瑕美得顛倒眾生的容顏。
此刻,他不再是帶著痞氣的拓跋,而是仙風道骨的神。
顧傾城又哭又笑:
“拓跋,我就知道,你是壇千年老醋!唯有瞧見別人覬覦你的娘子,你才會忍不住冒頭!”
星空裡的白無瑕噙滿淚水。
星空霎時下起了流星雨。
顧傾城終於暖暖的笑了,看著星月裡的白無瑕,舉樽邀他同醉。
“夫君,你知道麽,我有多想你……”
天空中卻無人回應。
“皇嫂,您醉了。”拓跋丕扶住她。
忍不住將她擁進懷裡。
聖姑能看見九重天的白無瑕,拓跋丕卻是看不見。
九重天上的白無瑕醋意大發,幾顆流星墜落拓跋丕的手,痛得他立刻松開擁住傾城的手。
顧傾城見拓跋丕齜牙咧嘴,卻開心的像孩子般,拍拍拓跋丕的手臂,指著星空嘻嘻笑道:
“壞坯子,你瞧見了麽,你皇兄沒有走,他在九重天上,偷偷俯瞰著我們,正吃醋呢!”
拓跋丕抬眸去找,星月裡,哪裡有皇兄。
看著一臉酡紅,美得壓倒一切繁華的顧傾城,又憐又愛。
“皇嫂,皇兄真的走了,以其你這般折磨自己,不如,以後……就由丕兒照顧你吧。”
拓跋丕仍然大著膽子道。
顧傾城微微闔上醉眼。
“你個渾小子,說這樣逾越的話,就不怕你皇兄再吃醋,他落下的就不會是流星小小的灼傷,而是一個響雷劈死你!”
“皇嫂,您醒醒,皇兄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到您身邊了。您不能這樣下去,就讓丕兒照顧您吧!”
顧傾城見他執著,睜開眼睛,搖搖頭,推開拓跋丕,看著他,認真道:
“壞坯子,皇嫂不用任何人照顧。你若想留在都城,以後得空,來陪皇嫂喝喝這醉相思,便已足夠。”
稍頓,她再語氣疏離道:“你若有其他念想,就回廣陵去吧!”
拓跋丕真要留下的話,她便如同能看見拓跋,對她而言,確是一種慰藉。
但若他有什麽念想,她也只能遣他離開了。
拓跋丕看著顧傾城,眸光雖然黯然神傷,最終,卻含笑,默默點點頭。
“好,能陪在皇嫂身邊,丕兒便知足了。”
即便皇嫂心裡只有皇兄,他能陪在她身邊,默默守護,也是一種幸福。
他怕傾城趕他走,也不敢強求再多,這樣的話題以後也不敢隨意提了。
顧傾城見他不再有奢想,遂嫣然一笑:“你也老大不小,早該婚配了,皇嫂給你指門親事?”
“寧可孤獨,也不違心。寧可抱憾,也不將就。”
拓跋丕看著皇嫂,淡然的表情卻帶著斬釘截鐵。
不知從何時開始,只知道,自從當年遇到那醜八怪,她無意間吻了他,還說喜歡他,她就篆刻進他的腦海裡,
揮之不去。雖然,那時,她隻當他是個小屁孩。
經歷了那麽多的世事滄桑,拓跋丕對顧傾城的感情,不僅沒有消減,更加難以磨滅。
他也知道,他們注定,從一開始就沒有結果。
但只要能默默相守,能守護在她身邊,偶爾陪她喝喝醉相思,就已經足夠。
顧傾城輕歎:“你與你皇兄,還真是親兄弟。”
昨天再好,也回不去。明日再難,也要繼續。
五姨娘蕭紅玉,知道皇后娘娘失去陛下,心裡苦悶,常常會進宮給她唱戲。
無奈蕭紅玉已經人老色衰,雖然唱腔仍在,畢竟已經沒有當年那般出彩了。
那日,傾城又在皇宮,在宮人們的陪伴下,一邊喝著醉相思,等待看五姨娘唱戲。
衛綰告訴她,今日唱的是她最喜歡的《恨鎖麒囊》。
顧傾城默默頷首,這折戲,她倒是已經耳熟能詳了。
戲台那個青衣,步步蓮花,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額間一朵妖豔的彼岸花,美得驚豔了時光。
當年花想容的扮相略顯濃妝豔抹,而這人淡掃娥眉,薄施粉黛,比花想容的扮相更加妖嬈驚豔。
淡粉的外裳,薄雲的水袖,精致的雲鬢,都展現了窈窕淑女的清秀婀娜。
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精準拿捏到位,驚豔了時光,似戲如夢。
當滿場都在為他精彩的亮相叫好的時候,唯獨顧傾城一人震驚得目瞪口呆,噙著淚水,緩緩起身。
隨著青衣蓮步婀娜,定目含情的看著顧傾城,婉轉歌喉,眉目傳情,輕吟淺唱。
她噙著淚,往日一幕幕的片段,縈繞心間,浮現在她眼前……
她知道自己被九味真火焚身時,劉子業舍身來救她,青絲變白,最終瘋魔。
回到建康後,魔性大發,胡作非為,天怒人怨。
知道她與拓跋大婚後來魏,卻遠遠的觀看了婚禮便離開,連她一面都不見。
回去甚至將劉宋好好的江山,幾乎敗盡。
一切,皆因她而起。
眾人隻知戲中人的悲歡離合,那青衣的驚豔,但只有顧傾城,明白劉子業的用心良苦。
那年劉子業與她一起參加戈射活動,見她對花想容扮演的青衣非常欣賞。
當時他就私下跟她說過,有機會,也給城兒好好扮演青衣。
這一耽擱,就是好幾年。
青衣唱罷離場,曲終人去樓台空,唯有梅花壓枝頭,一顰一笑一回眸,一生一世一瞬休。
看著美得魔性,緩緩走到自己面前的劉子業,顧傾城心裡五味雜陳。
是該喚他作魔界的姐姐好呢,還是尊他為人間的陛下?
“白發簪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劉子業看著白發紅顏的顧傾城,目定魂攝,“城兒額間的桃花,怕是駐顏花吧,才會永遠二八年華。”
“瞧瞧我這一頭白發,終究是老了。”顧傾城撫著頭上的白發,輕笑著搖頭。
“歲月雖是把殺豬刀,卻對城兒無可奈何。”劉子業洞察一切的看著顧傾城。
顧傾城嫣然一笑:“姐姐也是美如初,一樣的驚豔時光。”
劉子業撫摸了一下妝容,搖頭笑道:
“不行了,若沒有這些行頭,都不敢來見城兒了。”
劉子業狂傲不羈,卻從未在顧傾城面前提及當年他是如何奮不顧身的去救她,又是如何的絕望成魔。
知道她涅重生,他開心得狂喜了七天七夜。
知道她與拓跋大婚,他也狂醉了七天七夜。
顧傾城眸眼噙淚,語音有些哽咽:
“那年我被困乾坤鼎,我知道你趕來救我……”
“可是,我還是未能救你出來。”劉子業自嘲的笑笑,“沒想到城兒終究能涅重生,真是上天庇佑。”
顧傾城含笑輕輕點頭,看著他一頭白發,歎道:
“罷了,我們皆滿頭白發,卻朱顏未改,怕是會被人訛傳為妖,還是恢復正常吧。”
她擁有回天之力,其實早就能恢復白發,只是她一直不願意恢復罷了。
手上霞光熠熠,指向劉子業。
瞬間,他們倆的白發皆恢復青絲。
劉子業的眼前,又看見當日在一心堂那個傾國傾城的神醫。
“城兒,昨日再美好再痛苦,都過去了,我們都要活下去。
如今拓跋也不在了,我回去便把后宮所有美人都遣散了。
城兒隨我回江南吧,或者,你不喜歡皇宮的日子,不管天涯海角,只要城兒喜歡,我就陪傾城一起。”
她淺笑搖頭,委婉的拒絕了。
指了指天上:“拓跋從未離開,他一直在天上看著我呢。他是個醋壇子,你小心言語,別被他的千年陳醋熏死你。”
她親自給他做了桃花姬和桃花羹招待他。
端了盞醉相思給他,與他對飲:
“這是我與拓跋親自釀的醉相思,當然你觀禮後便離開,連酒宴都不吃,如今便算我們夫婦,補請你喝的喜酒。”
“……醉相思?好,能喝到城兒親自釀的醉相思,此生也無憾了!”
劉子業一臉黯然,“不醉無歸!”
劉子業真的喝得酩酊大醉,才離開大魏。
多情自古傷別離,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顧傾城沒有去送他,只在心裡默默祝福,希望他回去後,一切順遂。
劉子業離開不久,便傳來他的死訊。
拓跋走了,斛律卿走了,連劉子業都走了。
一個個都年紀輕輕就走了,卻獨獨丟下她一個人,在塵世間渡劫……
馮太后足智多謀,生殺賞罰,決之俄頃,這些年,更知人善任,勤政愛民,睦鄰安邊。
把大魏以及后宮,都治理得服服帖帖,大魏臣民幾乎都心悅誠服。
卻也有與她仇深似海的倆人,聯合與她對敵的鮮卑遺老,在背後造謠生事,百般毀謗。
民間紛紛傳言,說她后宮,與拓跋大婚前,就與拓跋燾於皇宮苟且,與拓跋余不清不白,與柔然斛律屠休成親。
如今拓跋一死,不僅與禦林軍統領李弈和小叔拓跋丕有染,還與劉宋皇帝以及柔然可汗通奸。
謠言有板有眼,不脛而走,就是最快蔓延傳播的瘟疫。
受惠於她的老百姓自然不相信,為馮太后叫屈抱打不平,為她辯護。
而她,每聽有毀謗之言,總是一笑而過。
對謠言置之不理。
而與她仇深似海的倆人,便是當今皇帝與他的奶娘顧樂瑤。
這些年,拓跋弘在奶娘顧樂瑤的挑唆下,以為這個母后,是他的殺母仇人。
早就恨不得毒殺了她,為自己的母親李氏報仇。
奈何這個母后,傳說百毒不侵,刀槍不入。
他是又恨又怕!
蟄伏多年,以為自己羽翼豐滿後,就想先除了太后的左膀右臂,令她孤立無援。
於是在宮外設下埋伏,誘騙李弈出宮,竟將太后的得力助手,禦林軍統領李弈斬殺。
忠心耿耿的李弈被斬殺後,馮太后痛心不已,若非自己心軟,為老祖宗留下嫡親骨血,李弈不至於喪命。
馮太后痛心之余,直恨不得殺了拓跋弘。
馮皇后心神恍惚,精神萎靡。
顧樂瑤覺得是個絕好機會,尋來劇毒紅信石,混在湯水中,讓皇帝親自伺候太后服用。
雖然傳聞顧傾城百毒不侵,顧樂瑤也抱著僥幸之心:人再厲害,也抵不過穿腸毒藥。
即便事敗,死的是太后的養子,李雙兒的兒子,與她無關,她不過是皇帝的奶娘罷了。
還可以令他們母子反目成仇。
拓跋弘畢竟斬殺了母后的得力助手,有些心虛。
那日來見母后,看著母后能洞察一切的眸光,嚇得戰戰兢兢的跪在馮太后面前,誠惶誠恐道:
“母后,傳言李弈登堂入室,隨意出入母后寢殿,意圖不軌。
朕……誤信傳言,斬殺李弈,令母后傷心。請母后原諒弘兒。”
“登堂入室,意圖不軌?”馮太后冷冽的看著皇帝,悲憤道:“李弈忠心耿耿,隨侍左右,恪守本分,豈敢越雷池半步?!”
顧樂瑤趕緊端過補湯,示意皇帝給太后送上。
皇帝雙手有些顫栗的接過奶娘端來的補湯,向母后謝罪,還要親自喂母后:
“朕一時激憤,現已知錯,就請母后喝了此湯水,原諒朕吧。”
“……弘兒既已知錯,難得你幡然醒悟,那這湯,母后便賞給你喝吧。”
馮太后淡然的看著拓跋弘,卻是不容置喙。
“可是,只是弘兒為母后準備的……”
“弘兒一片孝心,母后心領,你自己喝下,便是盡孝了!”
拓跋弘看著母后凜然之色,無可奈何,又不敢拒絕不喝,隻得含恨喝下幾口湯水。
馮太后接過拓跋弘手上剩下的半碗湯水,拓跋弘便七竅流血,倒地身亡。
馮太后痛心的看著皇帝身後的顧樂瑤。
“樂瑤,這些紅信石,是你為弘兒準備的吧?”
馮太后冷冷的問顧樂瑤。
顧樂瑤見皇帝不僅未能毒害太后,反被逼喝了那有毒的湯水。
早嚇得膽顫心驚,卻跪下來道:
“太后娘娘恕罪,皇帝一直想毒殺太后娘娘,是他逼著我為他弄來毒藥,這樣沒心沒肝,恩將仇報之人,早該死了!
如今他自作自受,死有余辜,也怪不得娘娘狠心。”
“是皇帝逼著你尋來的毒藥?也是皇帝逼著你和那些老臣子串謀,在外面散布對我不利的謠言?”
稍頓,馮太后看著臉色慘白的顧樂瑤,再冷然一笑:
“顧樂瑤,你竟敢在哀家面前,睜眼說大話?”
顧樂瑤嚇得歪倒地上。
馮太后拚退所有人, 痛心的看著顧樂瑤。
長歎一聲,扼腕道:
“樂瑤,其實,李雙兒當年,生下的是個死胎。”
“……死胎?”
顧樂瑤有些懵然的看著馮太后,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說這些話。
馮太后一言不發,隻定定的,痛心的看著顧樂瑤。
逐漸,顧樂瑤在她痛心的眸眼裡,讀懂了些什麽。
她本來就慘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死白,猛然看著地上七孔流血的拓跋弘。
此刻,她才想起,這張臉上的五官,竟然與拓跋余是那麽的相似。
這些年,她看著酷似拓跋余的拓跋弘,不是沒有疑惑過。
只是以為他們同是拓跋燾的血脈,自然相似罷了。
她身子倏然就像篩糠般簌簌顫抖起來。
“莫非……我兒沒死,弘兒就是……”
她淚流滿面的看著死去的皇帝。
馮太后微微歎息:
“弘兒就是你那兒子,只有隱瞞他的身世,與李雙兒死去的兒子李代桃僵,他才能活下來。”
顧樂瑤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爬向死去的皇帝,哭得撕心裂肺:
“弘兒……我的兒啊……”
“只可惜,他還是被自己的親娘,作死了。”馮太后歎道。
“弘兒……我可憐的兒啊,是娘害了你啊……”
馮太后又看著撕心裂肺的顧樂瑤。
“這是你自己鼓搗的補湯,你便喝了吧,與弘兒在泉下,也能作伴。”
顧樂瑤看著被自己害死的兒子,半晌後,爬起來悲慟的接過半碗湯藥,二話不說,仰頭一口喝下,而後倒在兒子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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