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喪祖之殤
一路往北飛馳,北國早已冰封。
萬裡雪飄,白雪皚皚。
拓跋與顧傾城雖然披著狐裘大氅,但他們的雪駒和魅影快若閃電。
疾風如刀,風雪如刃。
將他們的臉頰凍得紅彤彤,握韁繩的手也發僵。
顧傾城恨不得腳下長四蹄,背上長雙翅膀。
一路狂飛。
止不住的淚水,像小溪流,一直飄飛……
眼前能看見的景物,只有老祖宗的音容笑貌。
路上一刻也不敢耽誤。
顧傾城食不下咽,即便在中途驛站,拓跋見她又凍又餓,強行拉她下來,要她吃食。
她也只是匆匆喝口水,便立刻上馬趕路。
這樣,拓跋只能緊緊尾隨。
侍衛們的馬匹不如雪駒與魅影,一路上在驛站更換馬匹。
但縱然換過馬匹,也不如雪駒與魅影的日行千裡。
但這也苦了那兩匹千裡良駒,這大概便是能者多勞吧。
風馳電掣,不眠不休的疾奔了將近兩日兩夜。
拓跋一行人馬,風雪兼程,風塵仆仆。
顧傾城淚眼婆娑,頭髮臉頰和鬥篷皆是雪花。
在皇宮外看見那些白幡,更忍不住淚如雨下。
飛身下馬,就飛奔萬壽宮……
冬日的平城,充滿陰霾。
就像她此刻模糊了的胸腔。
風夾雜著雪花紛紛揚揚,地上與屋頂皆是厚厚的積雪。
皇宮早已掛起喪幡,哀音四起。
八百裡加急通傳到廣陵至他們快馬日夜兼程趕回來,老祖宗仙逝至此已近五日。
皇帝是專等拓跋拓跋丕顧傾城一行回來,還有些遠地的藩王,才將老祖宗下葬。
老祖宗梓宮奉萬壽宮中,正殿設幾筵,建丹於門外右旁。
皇后妃嬪王公大臣皇子皇孫公主郡主命婦等內外鹹集。
皇帝率眾成服,初祭,大祭,日尚三食,王公大臣每日二次哭臨。
輟音樂,軍民摘冠纓,命婦去裝飾,四日後入值官員摘冠纓,服縞素。
五日頒詔,文武百官皆素服泣迎,三跪九拜,聽宣詔舉哀行禮。
朝夕哭臨三日,服白布,軍民男女皆服喪。
二十七日內舉國停止嫁娶。
她如飛般直奔萬壽宮,眼裡看不見任何人,也忘記該先給陛下行禮。
當那棺槨遠遠就映入她的眼瞼,她淚如泉湧,胸腔裡有浪濤在翻江倒海。
“老祖宗!……”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嚎,顧傾城遠遠就跪下來。
她疾奔之勢在雪地上不偏不倚將她滑行至老祖宗的棺槨前。
飛奔太疾速,膝蓋落地刮起地上的冰花飛濺。
顧傾城緊緊抱著棺槨,像抱著老祖宗,肝腸寸斷,舍不得放手。
眼淚像決堤,涕淚奔流:
“老祖宗,你答應小傾城會好好的,你怎麽會離開小傾城,我不相信……不相信啊!”
她一邊哭,一邊爬起來要推開棺蓋,查看老祖宗是否就真的死了。
也許就像上次一樣睡著了,他們誤以為她死了。
在那些跪著的孝子賢孫裡,拓跋余哭得最傷心,眼睛通紅的磕頭。
但見顧傾城如此悲慟,又引得哭喪的子孫,尤其是萬壽宮等人一陣撕心裂肺的啼哭。
馮左昭儀和那些真心掛念老祖宗的妃嬪皇子皇孫也一陣哭泣。
顧傾城一回來,不是先拜見陛下,卻只顧著悲慟老祖宗的仙逝。
終究是藐視天威。
如今還要打開老祖宗棺蓋,更加的大逆不道。
顧傾城也太膽大妄為了!
皇后暗暗打個眼色,命宮女去拉開顧傾城,阻止她打開棺蓋。
卻被瘋狂的顧傾城推飛。
常山王見狀,第一個跳出來怒指顧傾城:
“安平郡主,你回來沒依禮向陛下跪拜,已藐視天威,如今老祖宗已然仙遊,你還敢大逆不道?!”
老祖宗仙逝,太乙真人和大祭司也在靈前。
血魔便是大祭司,他早已和昔日的魔尊蚩尤合體,魔力更加強大。
拓跋和顧傾城一回來,他就緊緊盯著這兩人。
恨不得殺了拓跋,吃了顧傾城。
太乙真人也沉著臉對顧傾城呵斥:
“安平郡主,老祖宗已然仙逝,你敢開棺,驚擾老祖宗仙身,實乃大逆不道!”
那些鮮卑貴族便竊竊私語,對顧傾城是更加的不滿了。
宗愛也示意禦林軍去拉開顧傾城,不得驚擾老祖宗仙體。
顧傾城瞪著淚眼,對想要過來的侍衛吼叫:
“你們不要過來,我一定要看看老祖宗,擋我者死!”
那些禦林軍面面相覷,卻轉眸去征求陛下之旨意。
本來跪在靈前的馮左昭儀,也覺得傾城不拜見陛下還真是於禮不合,要開老祖宗棺槨也大逆不道。
見常山王等大臣已經不滿,趕緊擦擦眼淚,爬向顧傾城,低聲道:
“傾城,老祖宗仙逝,你不能驚擾她老人家的。你回來,還未拜見陛下呢,趕緊先拜見陛下!”
顧傾城卻恍若未聞,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老祖宗不會死!
她的蟠桃姥姥不會死!
她一把掀開棺蓋,看著老祖宗那慈祥雍容的面容。
“哇……”的一聲大哭,淚珠狂奔,簌簌滴落在老祖宗臉上。
馮左昭儀惶恐的回看陛下,擔心陛下暴怒之下會懲治傾城。
卻見皇帝悲痛的臉上平靜淡然,微微向禦林軍和馮左昭儀擺手。
讓他們不要靠近,不要阻止顧傾城。
又向常山王和太乙真人等大臣惱怒的瞪了一眼,示意常山王等人不要自作主張。
太乙真人和大祭司相視一眼:
這一向對太乙真人言聽計從的陛下,如今為了顧傾城,竟一反常態,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
如此下去,他們想要的東西將不會得逞!
他們得想出辦法來!
顧傾城趕緊伸手去老祖宗鼻息下探探。
果然氣息全無!
而且入手冰涼!
身體早已發僵!
氣絕仙遊多日!
她胸腔如亂刀砍伐!
痛!!!
痛得她全身抽搐!
幾乎喘不過氣!
一陣眩暈襲來,她搖搖欲墜。
她不死心,定定心神。
顫抖著又拿起老祖宗的手給她號脈,老祖宗的手早已僵硬而且脈象全無。
她的老祖宗,她的蟠桃姥姥,真的已仙遊。
永遠的離開她了!
任她再醫術精湛,也回天乏術了!
這世間上,老祖宗是最最最寵愛她的人。
而蟠桃姥姥是聖姑在仙胎就一直陪守護了千萬年的至親!
還在蟠桃園陪聖姑三十多萬年的至親!
她們血脈相連!
顧傾城隻感到五髒六腑被抽離,痛得她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就直直的栽倒。
昏死過去。
拓跋眼疾手快,早就知道她的傾城一直強撐著,飛撲過去抱住她。
“快!李禦醫!”
皇帝大驚失色,趕緊叫李禦醫救治顧傾城。
李禦醫急忙掐她人中,將她弄醒。
顧傾城悠悠醒轉,映入眼簾的還是那觸目驚心的棺槨。
她掙扎著離開拓跋懷抱,飛身撲上老祖宗的棺槨,抱著棺槨,把臉貼在棺槨上,如同抱著老祖宗。
嗚嗚嗚嗚,哭得天地失色:
“嗚嗚嗚……老祖宗……您怎麽不講信用,您說過要等小傾城回來啊……
您怎麽就這樣丟下小傾城,連小傾城最後一面也不見……
老祖宗……您騙小傾城……您騙我……”
顧傾城緊緊抱著棺槨不放手,生怕別人將她的老祖宗搶走了。
顧傾城如此悲慟的哭泣,感染著周圍又一片哀嚎四起。
連皇帝也熱淚盈眶。
拓跋余更加哭得涕淚交流,嘴裡悲聲呼叫著:
“老祖宗……”
拓跋雖然悲慟得淚水默默流淌,卻早已理智的先行見過皇爺爺。
此刻也跪倒在老祖宗棺槨前,哭得聲音嘶啞:
“老祖宗……”
常山王等鮮卑大臣和后宮妒忌顧傾城的妃嬪,都暗暗高興,也暗暗嘀咕:
顧傾城當然害怕老祖宗駕崩了,老祖宗一走,就沒人那麽驕縱她了!
更沒人那麽庇護她了!
拓跋燾見顧傾城傷心欲絕,他就知道顧傾城回來一定要查看老祖宗是否真的仙逝,故而並未命人封棺。
他走近棺槨,看著眸眼通紅,梨花帶雨的傾城。
也是萬分悲慟。
“傾城乖,老祖宗已仙逝,人死不能複生,我們再悲慟,也要節哀。”
皇帝一邊勸諭,一邊親自拉著顧傾城的手放開棺槨。
顧傾城淚水漣漣跪在地上,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老祖宗……您騙小傾城……您說過,要等我回來的,您為什麽不等等我……”
皇帝見顧傾城如此淒苦,提袖印了印眼角的淚,又半蹲下身子,扶住她道:
“傾城,你是老祖宗最疼愛的人,你這樣子,老祖宗會走得不安樂的。”
堂堂大魏皇帝,竟為一個女子折腰!
眾人見顧傾城一回來不是先拜見陛下,不但掀了老祖宗棺蓋,還要陛下親自勸慰。
可見陛下對顧傾城的溺愛並不亞於老祖宗!
一個個又敢怒不敢言!
陛下的話,如醍醐灌頂!
是啊,若自己再如此消沉,老祖宗真的會走得不安心!
原來那晚做夢,是老祖宗跟她告別。
今日的暫別離,是為了他日的長相聚。
老祖宗就是怕她傷心過度,才事先安慰她吧。
顧傾城這時候才想起向陛下跪拜,跪倒在陛下面前,嗚嗚嗚的哭得像個孩子:
“陛下,傾城……再也看不到老祖宗了……”
“丫頭,老祖宗雖然不在了,可她會在天堂守護你的。”
拓跋燾對顧傾城的愛慕之情,全部化作了濃濃的父愛。
何況,她在廣陵的所有表現,又讓他再次刮目相看。
視若瑰寶!
“高陽王殿下,安平郡主,你們可回來了。”
這時容嬤嬤也是一臉淚水,過來先向拓跋和顧傾城悲聲道。
而後跪在皇帝和顧傾城面前,流淚道:
“陛下,老祖宗遺言,讓安平郡主以玄孫身份,為老祖宗服喪。”
“……以玄孫身份服喪?”
皇帝不無震驚的問。
“是,奴婢不敢欺瞞,更不敢胡說。”容嬤嬤磕頭道。
除了拓跋,所有人都大大的震撼。
顧傾城不驚不怎,她知道老祖宗一直當自己是嫡親骨血,而自己本就是蟠桃姥姥的孫女。
想到老祖宗與自己親如骨肉,胸腔裡頭便像滔天浪湧。
皇帝想到老祖宗對傾城那丫頭超乎常人的愛,也不禁動容。
看著淚流滿面的顧傾城,心疼道:
“丫頭,朕知道老祖宗與你有緣,一向最疼你。你便去換了孝服,給老祖宗服喪吧。”
顧傾城連日來心神俱碎,一路風馳電掣,疲憊不堪。
悲慟之余,卻還哪裡有力氣站起來去換孝服?
身旁的夏荷秋月扶她起來,與馮左昭儀一起進去更衣。
顧傾城茫然的讓她們為自己換了孝服。
看著一身的素白,顧傾城的淚水又簌簌滾落,緊緊箍著姑姑,猶如抱著老祖宗,哭得肝腸寸斷:
“姑姑,傾城再也見不到老祖宗!再也見不到她老人家了!”
“傾城別傷心,老祖宗知道你心裡有她,你和兒一定要幸福,老祖宗才能安心的走。”
馮左昭儀一邊落淚,一邊輕拍著顧傾城的背安撫。
這時,容嬤嬤也跟了過來。
“容嬤嬤,老祖宗最後,可有什麽話交代傾城?”顧傾城哽咽問。
容嬤嬤看著顧傾城,收拾一下情緒,流淚悲慟道:
“老祖宗彌留之際,便是問奴婢:
‘阿容,兒和小傾城,幾時回來呀?’
奴婢便回答老祖宗,‘快了,快了,他們正趕回來見老祖宗,您可千萬要等他們回來。’
老祖宗笑道,‘那,那還能見見,哀家的小傾城。’
容嬤嬤重複著她們當日的對話,頓了一瞬,又抽抽噎噎的哭道:
“可是……可是老祖宗說完,最後,還是躺在南安王懷裡,再也,再也沒醒過來。”
容嬤嬤說到最後,喉嚨哽咽,已然泣不成聲。
“嗚嗚嗚……”
顧傾城捂著嘴巴聆聽容嬤嬤這番話,嘴唇顫抖,眼淚更像關不住閘門的河堤。
瞬間就又崩潰了。
馮左昭儀又好說歹說的一番勸慰。
半晌後,顧傾城淚眼看著外面,哭得撕心裂肺的拓跋余。
“……老祖宗,最後是躺在南安王懷裡?”
她沒想到拓跋余居然對老祖宗也這般的孝順。
容嬤嬤也看著外面哭泣的拓跋余,感慨道:
“南安王殿下著實也是個孝順子孫,這些年,他常常悄悄的來看望老祖宗,關心老祖宗的身體。
卻很是低調,不讓奴婢對任何人講,包括老祖宗也隱瞞著。
陛下雖說關心老祖宗,身為皇帝,卻要日理萬機,長伴身邊的時間也不多。
老祖宗身子開始不適的時候,就是南安王,日夜守護在老祖宗身邊。
直至老祖宗走,也是安詳的躺在南安王懷裡。”
安詳的躺在南安王懷裡?
如此說來,老祖宗是安詳的走了。
顧傾城很是欣慰,拓跋余能對老祖宗那麽孝順,她也是始料未及。
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可是,那孤兒院發生的那些事,到底是他指使老魏乾的,還是老魏個人所為?
看著老祖宗的靈柩,想到老祖宗嘴裡口口聲聲的小傾城, 不許任何人欺負她的小傾城。
如今卻再也看不見那慈祥的音容笑貌,再也聽不見那一聲聲和藹暖心的話了。
不禁又悲從中來。
顧傾城便以玄孫身份,為老祖宗服喪。
安陵緹娜是皇帝的妃嬪,自然也是在宮中為老祖宗服喪。
她見顧傾城去換孝服,也尋了個空隙,溜進來勸顧傾城,要她保重身體。
她還是那麽的溫柔,那麽的端莊大方,像稱職的長姐。
“妹妹千裡迢迢趕回來,已屬不易,一定要節哀。否則老祖宗泉下有知,也會擔心你的。”
顧傾城默默點頭。
她又滿腔憤慨的哭道:
“想不到雙兒對高陽王如此處心積慮,明知道你和高陽王的這段佳話,她竟不知廉恥,用藥迷醉高陽王,傷害了姐妹情分!”
顧傾城默默流淚,如今這時候,她卻哪裡有心情想李雙兒的事!
未了她又勸顧傾城切莫為李雙兒之事傷心,她這個做大姐的,會永遠站在二妹妹身邊,維護她保護她。
“雙兒真是太讓大姐失望了,她能如此對待二妹妹,大姐也不會再認她這個妹妹。以後大姐和傾城妹妹,就相依為命。”
顧傾城心煩意亂。
如今老祖宗剛剛駕崩,她傷心欲絕,哪有心情聽李雙兒那些添堵的事。
看著安陵緹娜,想到她身上的隔三秋情蠱,心裡那絲煩亂又消弭。
如今,她只能給大姐調製約莫一年半載的藥,一年半載後,她會不會香消玉殞?
她心裡很是替她難過。
卻也不敢讓大姐知道,自己已知悉她身上所中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