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的心情不是很好。
天牢森森,寒光鐵鎖。他習慣性地隱逸了身形,悄悄踏進了典獄司。此等天庭重地,正門之外雖無任何神將守衛,但在他踏進門扉的那一瞬,腳下陣紋閃耀,一圈一圈向四周激蕩而去,頭頂一片神光驟然落下。他心裡正想著不知是那個大能所布之陣法,看來他此行想要無聲息八成是不可能了。
嘈雜之聲四起,四面跑出數個典獄司值守的天兵天將。
“守門陣怎麽自行啟動了?”
“可發現有人私闖進來?”
“沒有啊!”
“該不是這陣法年久失修了吧!”
“有可能。”
陣是好陣,可奈何此刻的典獄司裡連一個像點樣的神官都沒有,眾人宛如睜眼瞎一樣,任憑他怡怡然地從門口一路向著裡面走進去。
陣法雖好,卻不能令他顯露身形。
在方寸山時,他的隱身術就是幾個人裡習的最好的一個,這種術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說關鍵時刻用來保命吧,卻也差強人意,彼時他修為未成,若是與人鬥法輸掉,那麽對方必定是境界高過他的,那時再想著用隱身術來逃命八成直接會被一巴掌拍死。
也曾一度被鵬魔王等人嘲笑,說他研究什麽不好,專門研究這等不入流的法術?後來他終於明白隱身術的終極奧義,心中無我,眼中無我,此等移形潛行之術若至臻境,其實可以做很多事情的。譬如他已經達到隱身時除了師父,連牛魔王幾個人都無法感知他的存在的時候,那不就很有意思了。
牛魔王幾個人之間該說的與不該說的話,能讓他知道的和不想讓他知道的,禺狨王在他面前很少提到渺渺,背後卻對她意見很大,所有一切他全部聽了個七七八八,一度沉迷在竊聽的喜悅裡無法自拔。直到被師父當場點破,被其他六個人一起揍了一頓之後才有所收斂。
他曾經趁著夜色將臨時候隱起身形,溜進了藏心閣的後山裡。那時候渺渺安閑地坐在樹下搖椅上,閉著眼睛,似是在小憩,一卷書被她橫在胸前,微風四起,砌下落梅如雪亂,那白梅花瓣如夜空星芒一般點綴在她自榻上垂落下來的潑墨長發上。今時今日想起來,那真是一幅很美好的畫面。彼時他的注意力卻並沒有放在她身上,而是一雙賊眼閃著光,盯著她身旁的安幾。
桌子上那兩枚人參果太過顯眼,仙靈之氣絲絲縷縷向著四周散發,一看就很好吃。以為她睡著了,他小心地把那兩枚果子踹進懷裡,然後躡手躡腳地準備離開。
走出三步之外,背後響起她的聲音,語氣涼涼,“你什麽時候到我這裡拿東西要偷偷摸摸的了?”
是了,他一向都是光明正大地拿。
他停住腳步,直接現出了身形,嘿嘿笑了兩聲,果然,她能看見自己。
果子最後自然還是被他吃了,隱身術能成功障目的前提有兩個,要麽以境界碾壓對方,要麽憑借天賦將此法發揮到極致。
而他苦練之後的結果就是,偶爾有過那麽幾次,她若注意力不集中,竹椅上小憩,亦或酒後微醺時,不靠得太近,他只要離她十步開外,她還真的就發現不了他。
不被發現時,心自然是滿滿的得意與竊喜,那時候他真的是太過頑劣。逐漸以此為樂起來,更加用心鑽研此法。每日裡清晨,晌午,黃昏,仲夜......不管什麽時辰,不管是否合時宜,他隨時都會隱了身形,甚至變成極小的飛蟲,
去“拜訪”渺渺,看她能不能識破自己。 再好的耐心也會被磨光,起初她還能與他探討一下他的術法不精之處,後來被他弄得不勝其煩,再後來就怒不可偈了。她直接警告他,如果以後再這樣煩她,就去告訴他師父,永不許他再踏進藏心閣半步。
悟空搖了搖頭,驅散了腦海裡的畫面,黑漫漫的長路盡頭有微光。
還是台階。
青石台階路,首尾不相見。
他拾階而上,剛剛走了幾步,就已經看不到方向。
視線所及,不過能看清前後五步距離,其余盡是雲霧綽約。路漫漫走到何時是盡頭?索性騰飛而起,然而他飛了許久,眼前依舊是望不到邊際的台階,一條曲折迷離的石階彎路,幾步就有一個拐角,或上或下,或左或右。
他心急之下,一拳擊在身旁牆壁之上,在堅硬如玄鐵的牆壁上生生砸出了一個拳印,然後繼續耐著心向前走去。
又走了許久,依然沒有到終點。
縱然腳下依舊是那青石台階,但他還是發現了有些不對勁。他的眼力極好,記性也不差,那青色的台階,顏色深淺不一,形狀也有細微的差別。細細看過去,那些裂紋竟讓他覺得有些熟悉。
他的手撫在了身旁的牆壁上,觸到了一處凹陷,偏過頭一看,竟是一個拳頭印。
又想到了在方寸山的時光,大道三千,隻修其一,他一向對這些奇門陣法之道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趣,但是渺渺卻好像很擅長此道。
某日閑聊時,她曾對他講過,有一種陣法,是在一方幽閉的空間裡,階梯無限循環直直向上,以目視之,永無盡頭。也就是你用眼睛無論從哪一個方向去看,這台階都有上無下。若修為不精,不管不顧地一味前行,越行越急,越急越行,最後心生戰栗,憂怖纏身,便會被困於此,永不得出。
當初怎麽就忘了問她怎麽破陣呢?
悟空最厭惡這樣困人的迷陣,他的行事風格向來都是一往無前,前路有阻,一棍子打過去就是。似眼下這種情況,他索性拿出了金箍棒,想要直接把這典獄司捅個窟窿。心想任你什麽迷陣,還能挨過我這一棍子嗎?
“大......聖......”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飄渺幽微。
那個聲音裡滿是悲戚滄桑的情緒,就像是一個形容枯槁的將死之人心有不甘,生機微弱,一聲一聲地重複著“大聖”兩個字,仿佛那兩個字是最後的希望。
他尋著聲音找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