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殿外微風卷珠簾。
瑤宮寢殿四壁有無數明珠嵌於其上,光華灼灼,映得殿內清麗明亮。繞是如此,軒轅明還是在案角擺了一盞燈,一燈如豆,燭火明滅,那燭火的光芒生生蓋過了明珠的光亮。
他坐於案前,正細細端詳著手中的一份奏表。
明黃宣紙,極為正式。
那是奎木狼的奏表,他請旨下界歷劫。奏表直接越過了王母送到了他這裡,倒不是奎木狼有意如此,而是這件事情只有他親自批準才行。
因為這個,某日他去披香殿時,還特別留意了一下那個侍女,雖不豔麗,但卻溫和柔婉,也是難得。
這已經是奎木狼的第三封奏表了,看完後,他拿起朱筆,寫上了“不準”二字。那兩個朱紅色的大字,明晃晃的佔據了半頁紙。
將奏表撇向案角,他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裡竟含了幾分惡作劇的意味在裡面。
如果上奏之事他不予批準,奏表閑置在那裡不必理會即可,他卻偏偏要寫個不準再將之打回去。
惹得那奎木狼幾次三番鍥而不舍的上表。
不是他見不得別人的兩情相悅,而是時機未到,萬事都要講求一個時機,歷情劫也是一樣。
他的手指點在案幾上,露出了沉思模樣。
就算不上奏,那九曜二十八宿,明裡暗裡怕是私下凡間的也有不少了。天庭本就難以完全約束他們,何況如今殺劫將至,天下將亂?
當年那人揚劍一指,紫電清光裡,九曜二十八宿自八方而來,一往無前,雖死無悔。
而今的天庭,卻並不足以令他們心甘情願為之拋灑熱血。
燭火微動,閃爍的光打斷了他的沉思。
今夜,他的身旁依舊見不到任何一名值夜的侍衛或者仙娥。
“上千年來,你從未主動來過這裡。而今你連著兩次來找我,卻都是為了他。”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這一句話卻穿過了重重紗幕長長回廊,清晰地傳到了渺渺的耳邊。
被他一語道破來意,渺渺的腳步停了下來。
不尷不尬地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她轉身,想要順著來路離開。
軒轅明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她身後,擋住了她的去路,手中端了一盞茶,還是那樣一副俊郎模樣。
“來都來了,別急著走。過來,嘗嘗我的手藝。”
他引著她來到溢著茶香的一處偏殿,親自為她斟上一盞茶。
透過嫋嫋茶煙,他問她,“說吧,這次來,又想問些什麽?”
唇齒之間溢滿香氣,連說出的話都似乎染上了那氤氳的清香味道,“真是好茶。”
聽到她的一聲讚賞,他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一時間誰都沒有講話,她細細品著茶,軒轅明的目光卻一直流連在她的身上,就像是許久未見面,想要趁這難得的機會好好看上幾眼。
廣袖垂落,一雙素手托起起茶盞,低眉俯首間,一舉一動都是妖嬈。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落在他的眼底,都能在心中激起無限的纏綿與眷戀。
看似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一往情深深幾許?
終究是,美人如花隔雲端。
“咳咳。”她放下了茶盞,抬頭便看見了他一如既往的溫柔目光,隻好清了下嗓子。
“我來是想問,天機鏡上出現了裂紋,意味著什麽?”
“你說天機鏡上有了裂紋?那裂紋是如何出現的?”他終於收回了自己有些露骨的目光,
略帶驚詫地反問。 渺渺有些心虛,畢竟自己借來的是人家的法寶,總不能直接告訴他是被悟空打出來的吧?
“那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修複呢?”來這之前,她試過了許多方法,都無法成功修複鏡子上的那一道裂紋。
他極具耐心地解釋道:“你下一次把鏡子帶過來,我自有辦法。說起來這面天機鏡,與西天佛祖那裡的那一面,從天地初開時就是一體雙生,正反兩面。一個能逆轉輪回追溯過去,一個能勘破天機映照未來,過去是因,未來便是果。如果鏡面上出現了裂紋,不管這裂紋是鏡子從內部自己碎裂開的......”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還是由外力造成的,那都意味著一個結果,就是這其中出現了很大的變數。畢竟,如果天意能被你我輕易測知,那便不叫天意了。”
他這樣的話在她聽來,帶了些說教的味道,就像是玄都時常與她講的一樣,似乎在告訴她不要妄圖去揣測天意,執意打破那煌煌天命。
她略帶固執地說道:“縱然不能測知,但卻可以做出選擇。 ”
“是。”
“那你的選擇是什麽?”
“我的選擇,與你是一樣的。”他模棱兩可地答道。
在她眼裡,他的所思所想從來都是這樣深不可測。這樣猜不透看不破的感覺,她不喜歡。
“那你這兩次親自降下聖旨,執意把他召上天來,又是為了什麽?”
問完這句話,她便死盯著他的臉,不放過任何一處細微的表情。她本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悟空,但現在她便故意提上一提,想要借此試探一下他,看一看他的反應。
然而軒轅明卻讓她失望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對她說道:“自然是想把他留在天庭,齊天大聖,他想要,朕給他就是。”
他用了“朕”這個字,將那鋒芒斂於內的一身帝王氣度顯露無疑,可於至高處睥睨天下,掌控萬物生殺予奪。
“至於太白金星說的有名無實,有官無祿,其實我也不是很在乎,如果他想要真正實權,也可以給他。”
“所以,渺渺,你還在擔心什麽?”
他的這一句明知故問讓她有些懊惱,這根本不是她擔不擔心的問題。王母娘娘掌管之下的森嚴天規,嚴苛法度,以悟空那樣的性情,怎麽可能會被約束住,進而長久的留在這天庭,還有花果山聚集的那蠢蠢欲動的妖眾?
話不投機,她起身作揖,“鏡子我以後會送過來,先告辭了。”
逐漸走遠時,他在她身後說道:“算起來,還是你我最先相識的。”
但你為什麽選的是他,而不是我?
她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