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能這樣輕易地離開，瀟灑磊落，毫不拖泥帶水。

　　又或許她覺得修道本就該如此，若有情，就在一起，若情盡，就轉身離開。剛剛沒有感覺，此刻排山倒海的痛向她襲來，她蜷成一團，想著，也許睡上一覺就好了。

　　醒來時已經身在芭蕉洞，感覺到一隻手撫上她的背，所到之處傷口愈合，她聽到渺渺的充滿愧疚的聲音，“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她知道渺渺在關心她的身孕，漫不經心地說道:“沒有多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若覺得疼，就當做這是一場情劫。”她全身上下的傷口連渺渺都覺得觸目驚心，她繼續說道:“終究是我疏忽了......”

　　“渺渺姐，不必自責，我這不是好好的?”鐵扇想要笑，然而笑到一半又痛的抽了一口冷氣，“你從前說過，狐族媚術不過雕蟲小技，我也是不大相信的。你猜猜，那個玉面狐狸是如何對我說的?她說她最開始的目標是那個孫悟空！”

　　感覺到自己背上的手頓了一頓，她繼續說道:“大概天下男人都不喜歡強過自己的女子吧，他們喜歡美麗的，柔弱的，可憐的，能夠時時依靠在他們身上的，呵呵，什麽中了媚術，被惑了心智，往往都是托詞。”

　　“你若覺得不甘心，我便去花果山替你殺了那玉面狐狸，然後把那牛魔王抓回來，廢去一身修為，任你處置。”

　　“不必了，渺渺姐，你快去忙你的吧，我真的沒事。”

　　“你需要的所有丹藥，我會叫金角銀角送過來，一千年內，我希望你不要走出芭蕉洞。”

　　渺渺走後，鐵扇看著石桌上她留下的兩樣東西，一壺酒，和一顆朱紅色的丹藥，酒能忘憂，丹能忘情。然而她一個也不想要，她換了個姿勢趴著，以手托腮，直直瞪著眼睛。

　　一千年前，牛魔王第一次來到翠雲山下，芭蕉洞前，天朗氣清，他說，“鐵扇公主，嫁給我吧。”

　　彼時她剛剛走出洞門，朗朗日光映著他黝黑發亮的臉以及瞪得如銅鈴一樣大的眼，她隻覺得他整個人，哦不，整隻牛都泛著一股傻氣。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傻氣，她一句話沒說，一芭蕉扇直接送走了他。

　　所以牛魔王的追妻之路並不順暢，被扇子送走又回來，送走又回來，如此反覆，他就像芭蕉洞看家護院的牛一樣，雷打不動，雨淋不走，永遠守在翠雲山，周圍妖的冷眼與嘲笑他置若罔聞。

　　那時鐵扇並不常回翠雲山，然而她每一次回來，都會看見洞口的牛魔王，牛魔王嘴笨，見到她就一味地呵呵傻笑，話也不會說。

　　牛魔王成了翠雲山方圓千裡最靚麗的一道風景。

　　她修太上忘情道，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喜歡上一頭牛。牛魔王曾說在他還沒有修成人形的時候，某一天仰望天際，視野看到一抹綠色，翩若驚鴻影，映得周圍都是翠綠色，那是青草的顏色，他隻覺得那一天的草吃起來都格外鮮美。

　　從此之後，他變成了一頭有理想的牛，除了吃草喝水與其他的牛互頂之外，他的理想就是傾盡一生去追逐那抹綠色。

　　鐵扇說你若能拿到從極之淵裡的冰蓮，我就嫁給你。極淵，地處世界最北端，傳聞中是魔域入口，連通神魔二界。冰上那一道裂縫，誰也不知道有多深，因為自古跳下去的人就沒有上來過。

　　她對很多向她提親的人說過這句話，她自問沒有驚豔的容貌，那些仙界部族公子，

四周群山的妖王， 真真假假的心意，她實在懶得去猜。索性就來點乾脆利落的，要命還是要她，叫他們自己選。　　牛魔王不要命只要她，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就跳下去了。她求玄都把牛魔王撈上來時，他已經修為盡失重新變回了一頭牛，於是以後很久的一段時間鐵扇都在養牛。

　　她心有虧欠，帶她去昆侖山，吃了無數天材地寶，奇花瑞草，才重新變回來。她告訴了他如何找到方寸山，如何能夠成為菩提祖師的弟子。

　　鐵扇問過他為何如此執著，他說作為一頭牛，是不吃回頭草的。然後又被她一巴掌打飛，大概用力過猛，他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來。她心疼地連說對不起，他卻悶哼哼地笑著說習慣了。

　　在他馱著她翱翔雲海時，鐵扇望著頭上的星星月亮，心裡想著，其實這樣也蠻好。

　　她性格火爆不溫柔，他拘泥固執而又專一，他們之間沒有轟轟烈烈只有細水流長。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相負。

　　然而他終究是厭倦了，沒有玉面狐狸也會有別人，凡人百年壽命，尚有夫妻離分，情愛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俗世煙火裡被消耗殆盡，甚至還有最後反目成仇者。

　　她的強勢讓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唯一想讓他護著的一次，就是那女媧石光芒落下來的時候，但他由始至終都在冷眼旁觀。

　　塵世間也許有誓言會地久天長，只不過沒有被她遇到而已。鐵扇打了個哈欠，還是想要睡上一覺，就當做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猶如煙雲散，她還是當初那個一心求道的鐵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