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氣氛一瞬間凝滯。
秦太傅手持玉笏,站在隊列最首處,巋然不動。
但朝中文武像老太傅這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可不多。
朝堂響起嗡嗡的議論,他們都沒想到,禮部侍郎會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就連秦公允都是蹙眉看了鄭安侯一眼。
鄭安侯同老太傅一樣站得筆挺,但唇邊那抹笑意卻是遮不住。
立太子。
如此國之根本大計,於升朝日提出並無什麽不妥。
最重要的是,皇帝共有九子,大皇子、四皇子和八皇子都早夭,二皇子又是宮女所出不得上心,論長幼出身,都以鄭貴妃所出三皇子為最。
況且鄭貴妃還是皇七子的生母,七子年方六歲卻天賦異稟,過目成頌,極得上心,這也是鄭貴妃榮寵不衰的保障。
如今提起立太子,當屬三皇子呼聲最高。
禮部侍郎洋洋灑灑說了一通,朝堂一派寂靜,群臣都望向朝堂龍座上的那抹明黃。
皇帝頭上寶珠簾微微抖動,發出悅耳的碰撞聲。
“太傅,”皇帝點名,秦太傅跨出一步。
“陛下春秋鼎盛,太子之事暫緩無妨,不過禮部侍郎所言亦有道理,太子乃國之根本,及早冊立有助安撫天下民心。”秦太傅拱手道。
玉笏遮住他面上表情,但群臣心中都撇撇嘴,薑還是老的辣。
既讓陛下龍心大悅,又進退得宜,標準的萬金油回答。
鄭安侯心中鄙夷一句老狐狸,皇帝便叫到他:“鄭愛卿。”
“陛下,”鄭安侯持笏出列,聲音渾厚有力:“臣以為,太傅所言有理。”
“陛下春秋正盛,最小的九皇子才剛滿三歲,日後還要再添龍嗣,此時論及太子之位所屬,為時尚早。”鄭安侯恭恭敬敬道。
皇帝聞之,哈哈大笑。
群臣跟著笑起來。
但人人都明白,鄭安侯這隻狐狸可不輸秦太傅。
皇帝已經五十多歲,九皇子卻剛滿三歲,若是等他長大再著手立太子,豈不是笑話。
但鄭安侯這個醒提的,卻偏偏讓皇帝開懷大笑,半點兒也不生氣。
龍顏大悅之後,皇帝卻也明白這個道理。
他沉聲:“朕有九子,卻無一是嫡出,純懿走得早,沒能給朕留下嫡子。”
朝臣肅穆,紛紛低頭不語。
陛下日常追思孝純懿皇后,但因為出了柳家的案子,如今已經無人敢和。
“陛下,”鄭安侯率先開口,眾臣隨喝:“節哀。”
皇帝歎了口氣,按了按眼眶,疲倦地揮了揮手。
禮部侍郎看了看鄭安侯眼色,沒有再請,退回朝臣之列。
“起駕!”大總管一搖拂塵,就此罷朝。
皇帝坐上龍輦離開,群臣恭送,又議論紛紛。
“這中元節祭祀的事還沒奏上,這可怎麽辦呐。”禮部尚書攤手,又有不少大臣附和,他們也都有事要稟。
此時,自然看向老太傅。
秦太傅站出來:“先呈折子吧。”
“是,”群臣應道,轉身告退。
出了朝堂,秦公允上前呼道:“周老大人!”
只見那位周老大人耳背,狀若未聞,卻健步如飛地走開,秦公允又回頭:“劉大人。”
“秦大人恕罪,下官要趕著回去寫折子,這稅事拖不得。”劉大人一臉歉意,不斷點頭告退。
秦公允還要呼道,被老太傅搖頭製止。
周遭一眾人頓時散去,露出其後笑吟吟地鄭安侯。
秦公允臉色一凝。
“老太傅,”鄭安侯上前喚了聲,又道:“秦大人有什麽好事,這麽急著叫人?鄭某人不才,可能作陪?”
秦公允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不敢勞煩鄭安侯。”
“哎,”鄭安侯擺手,笑容謙和有禮:“這哪兒是勞煩,能給老大人和秦大人作陪,是鄭某人的榮幸。”
秦公允看到他這幅樣子直欲作嘔。
還是秦太傅老成,笑呵呵道;“老朽閑來便是約幾個老友下棋解悶,不似鄭安侯年輕力壯,可以尋歡作樂,這便不勞鄭安侯費心了。”
秦公允冷笑一聲。
年輕力壯,尋歡作樂。
鄭安侯一挑眉,“鄭某人再尋歡作樂,也比不上令公子。”
秦公允臉色一僵。
“秦大人還不知道?”鄭安侯好不驚訝地睜大眼睛,笑道:“令郎昨夜大鬧客棧,險些壞了慶安縣主的清白,這樁事,今兒一早恐要傳遍長安城了。”
秦公允肩頭繃緊,臉上肌肉抽動。
鄭安侯卻哈哈笑開,轉身負手而去。
“小人得志。”秦公允暗中磨牙。
老太傅看他一眼,拂袖出了宮門,他們趕回府中,也派人打聽過了。
不知是誰將秦無疆夜闖客棧,騷擾宋宜錦的消息放出去的,現在可真是沸沸揚揚,就連秦大夫人都被驚動,叫來秦無疆責問。
“這個逆子!”秦公允喝道。
現在是什麽時候,他還跑去招惹宋宜錦。
“先把他叫來問清楚,無疆不是冒失的人。”老太傅比較冷靜,喚來秦無疆想問清情況。
秦無疆隻說他是跟蹤鄭安侯到了客棧,別的什麽也不肯說,被秦公允媽了個狗血淋頭。
老太傅蹙眉,顯然發現孫子是有事隱瞞。
“無疆,你可知道,今天朝上發生了什麽?”
秦無疆看向祖父。
秦公允忿忿甩袖:“禮部侍郎突然提議,請陛下早立太子!”
“立太子?”秦無疆眼珠轉動,磨牙罵了一聲:“這條老狐狸。”
“陛下的皇子中,三皇子呼聲最高也最合適,原本透了口風的幾位老大人經此一事,又都猶豫起來,躲躲閃閃不肯面談。”秦太傅坐在太師椅上,也是面容嚴肅。
原本一帆風順的事,突然不順, 難免讓人憂心。
“我早就說了,這事不好辦。”秦公允歎了一聲:“太子若立,陛下就是為了太子的出身也會立鄭貴妃為後,到時鄭安侯就是正經的國舅,與我秦家一樣的外戚之族。”
秦公允指著秦無疆道:“朝中老臣可都是人精,誰不懂這裡面的規矩,哪會像你一般,為了一個已經滅族的柳氏冒險,得罪權臣。”
他拂袖,顯然火氣不小。
秦無疆張口欲言,就聽老太傅開口:“好了,事情是我決定的,你不要怪無疆。”
秦公允連忙垂頭:“父親,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老太傅擺擺手:“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鄭安侯如此難纏,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釜底抽薪。”
無人敢連名上書,秦家也是孤掌難鳴。
秦無疆也皺起眉頭:“祖父,我們又不是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