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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術》第898章 教授
顧延章有些意外。

 他將都水監的水工齊聚於此,除卻欲要以老帶新,使眾人跟著熟悉汴渠、洛水,也有另一重打算。

 前幾日的銅、絹,真正論起來,不單是吸引他們鉚足力氣乾活,同時也是想要慢慢給水工們養成爭先做事的習慣。

 不能說世間所有的好水工都在都水監內,總有那麽一二漏網之魚,可若是都水監裡的水工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想要從其余地方尋到辦法,更無可能。

 他本來打算的是等到得泗州,所有路程盡皆走完,複再來拋出那一個問題,集眾人之力而決之,誰成想,竟是遇得沈存複這一條大魚自投羅網。

 多日相處,顧延章已是知道沈存複脾氣偏激、魯莽,然而對於這樣精於水事之人,也當得起特殊對待,是以並不多問其人為何從前並不出聲,直至此時才來說,而是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道:“願聞其詳。”

 沈存複便道:“我祖上有一妙法,用來量測兩地水位相差,不過早失傳了,我只知道是用什麽器物來行事,上回聽得公事提起,回去想了又想,花了許多日,總算得了個辦法,若是我這法子不成,旁人也再無招數了。”

 他口氣狂傲,一面說,一面偷偷拿眼睛打量顧延章,過了好一會,才自懷裡掏出一份有些發皺的文書。

 顧延章伸手過去,竟是花了些力氣,才把那文書從他手中接了出來,就著燈火細細去讀。

 那一份文書上的字跡十分難看,這也罷了,其中敘述混亂,顛三倒四,當真是解說得一塌糊塗。

 顧延章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看了三五回,依舊還全無概念,隻好逐字逐句地拿出來同他細究細問。

 沈存複是典型的匠人性子,只會做事,不會說話,聽得顧延章問,指手畫腳地描繪了半日,依舊哩哩囉囉、含含糊糊的,急得滿頭是汗。

 他隻覺得自己思維清晰,雖說卡頓了幾句,可要緊之處,交代得無比清楚。

 “只要把河道挖開,另就得了一條河,等到汴渠裡的水流得進那條河裡,那條河不就同汴渠一樣高了?多有挖得幾條河,把那河深累加,所得總數,正就是泗州至上善門的高低之差,至於掘淤泥當要多深,只要看著兩地水深差別來做,就出不得錯,這般一來,也就不會有河水倒灌農田、房舍之事,便是有,只要合計得當,也不會損傷太大。”

 沈存複手舞足蹈,唾沫橫飛,隻覺得自己說得如此簡單、如此明了,便是傻子都能聽明白,是以見得對面的顧延章皺著眉頭,盯著那紙頁上的字跡看來看去的模樣,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

 顧延章指著其中一行字,問道:“什麽叫‘決河在外,築成新河,驗河深淺’?”

 沈存複比劃著道:“就是在汴渠外頭挖河,把水引進去,再查這水的深淺!”

 顧延章問道:“為何要查新河深淺,這做法與直接勘測汴河深淺,又有什麽不同?”

 沈存複方才解釋了半日,見得對面複又問出這樣一句話,當真是火從心起,怒道:“恰才不是說了!不引新溝,怎的量高矮!我說了那許久,你怎的就聽不懂呢!!”

 他口中叫著,又忍不住把手去拍桌子,整個人焦躁得不行。

 世間少有無因無果的事情,若那沈存複性格沒有這般乖張,不複如此戾氣,以他之能,又怎麽會在都水監許多年,依舊還只是個小小的水工?

 而其人不但自負己才,也唯恐他人學了去,所有獨門秘法,盡皆藏著掖著。

 家傳之法,不授予外人也不為怪,可沈存複偏生又不是因為那樣的原因。

 從前都水監廣納良策時,他也曾小心翼翼遞過許多新物、新法上去,然而水利之事,本就務必複雜,只是單靠他那爛筆頭,便是十分的厲害,也給寫成了一灘爛泥。

 又因他得罪上峰,也無人願意說話,更無人會去幫著整理,如此一來,哪怕再有用處的物法,也脫不開被丟在架子上蒙塵的結局。

 此時此刻,依著他這般行事,如此口吻、態度,換得一個人來,十有八九,就懶得理會了。

 幸而顧延章並不在意這個。

 因知此人確實有才,雖是實在不懂,他也願意多給對方一些機會。

 顧延章想了想,道:“我著人去把高工喚來。”

 沈存複遲疑了一會,倒是沒有阻攔。

 不一會,高涯便進得艙門來。

 顧延章開口道:“沈工得了一法,能勘驗上善門至泗州兩地之間汴渠地勢高低相差,以此為據,來清理多年淤泥,此法略為繁複,我並非專才,聽不甚懂,你且來看一看。”

 又指了位子叫他坐下,將手中那一份沈存複寫就的文書推到其面前。

 高涯口中應了,先是低頭去看,看了半日,依舊不吭聲。

 沈存複在一旁等著,忍不住問道:“怎的樣,懂是不懂?”

 且不說高涯也不怎的通文墨,便是他文才出眾,光看著沈存複這寫得狗屁不通的文書,能看得懂才有鬼。

 他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問道:“二哥,你寫的這意思,是不是要拿來量新河深淺?可新河深淺,又同原來那條汴渠有什麽不同啊?”

 沈存複便把方才同顧延章解釋過的話,重新又說了一回。

 高涯到底是水工,又與沈存複在一處這許多年,聽他比劃了半日,終於把那意思給弄懂了,複又回過頭來同顧延章講解。

 沈存複敲門進來的時候,才是下午,顧延章著人去請高涯進來的時候,剛過戌時,然而等到他與沈存複配合著做完這一番轉述,顧延章真正聽懂了,外頭已是接近天亮,眾人乘的這一艘船也慢悠悠靠了岸。

 碼頭上傳來雞鳴犬吠之聲,另有農人的叫賣聲,船工、纖夫的呼號聲,搬工的呼哨聲。

 三個人都熬了一夜,卻依舊不能休息。

 時間實在是太緊了。

 顧延章去角落裡擰了帕子擦了把臉,對著沈存複、高涯二人道:“此法當為可行,你二人知會眾人,等到今日巳時正,就在船艙當中教授這築堰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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