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先伸出一隻手,纖細白皙,猶如最水靈的青蔥把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那隻手沉穩有力搭上阿珠的手,少女起身、邁步、下車,每一個姿態都從容優雅。
少女生得嬌柔,身形單薄如脆弱潔白的玉蘭花,仿佛被人輕輕一觸就會折斷,可她一身青色衣裙無端把天生的柔弱壓下去三分,有那麽一瞬間,倒讓人覺得那是一株挺拔的白楊,青翠、傲然,不畏任何風霜。
有些習慣是融入骨子裡的,喬昭跟著名滿天下的喬拙先生學會了灑脫從容,可同時也受到了祖母與母親最嚴格的淑女教導。
她理了一下衣裙,疾走幾步,屈膝便要衝鄭老夫人行禮,何氏從旁邊衝過來,一把把她抱住了。
“昭昭,我的好囡囡,娘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何氏緊緊抱著喬昭,放聲大哭。
喬昭被何氏摟得死緊,勉強抬頭,衝目瞪口呆的鄧老夫人露出個歉然的笑容。
鄧老夫人心頭升起一抹異樣。
這個丫頭自小刁蠻任性,還學了很不好的攀高踩低的習氣,連自己親娘都看不起,曾幾何時有過這般嫻雅適度的姿態?
她出身雖一般,可畢竟活了這麽大歲數,剛剛三丫頭下車疾走數步,別看步伐快,可行不露足,連垂下的珍珠耳墜都只是輕輕晃動,這樣的儀容她只在東府那位挑剔苛刻的老妯娌身上看到過,就連那位老妯娌精心教導的孫女都做不到這般自然,仿佛是把教養融到了骨子裡。
眼看何氏抱著喬昭大哭,很不像樣子,鄧老夫人把這些想法壓下,沉著臉冷聲道:“還杵在大門口幹什麽,還不快帶三丫頭進去。”說完又衝李神醫見禮,“讓老先生看笑話了,請老先生移步寒舍,老身已經命人薄備酒水,答謝老先生對那孽障的救命之恩。”
李神醫暗暗點頭。
沒想到黎丫頭有個不著調的娘,當祖母的還算靠譜。
“不必了,我還有事,不便久留。”李神醫衝喬昭招手,“丫頭過來。”
“娘——”喬昭提醒了一句。
何氏萬分不舍松開手,哭得滿眼是淚。
喬昭看不過去,抽出帕子遞給她:“娘先擦擦臉吧。”
何氏接過手帕,怔怔望著喬昭,忽然掩面大哭:“嚶嚶嚶——”
女兒居然拿帕子給她擦臉,不行了,女兒這麽懂事,一定是因為在外面遭了大罪!
何氏越想越心疼,揪著帕子哭得更慘。
喬昭:“……”
她錯了,她有罪!
不敢再刺激何氏,喬昭趕忙走向李神醫。
李神醫抬手,拍了拍喬昭的頭,轉而對鄧老夫人道:“老夫從人販子手中救下這丫頭,瞧著她很投眼緣,已經認了她當乾孫女,老夫人不介意吧?”
鄧老夫人一怔,忙道:“怎麽會,這是三丫頭的福氣。”
這老者氣勢不一般,連跟著的下人都不同尋常,可見是個有身份的,他能認三丫頭當乾孫女,三丫頭以後總算還有條活路。
想到才回來的孫女,鄧老夫人一陣糟心。
再怎麽不待見這個孫女,她也盼著家中子孫好好的。
喬昭同樣是頭一次聽李神醫這樣說,把詫異遮掩在眸底,心中一暖。
她沒想到,李神醫會為她這般打算。
是因為老人家在小姑娘黎昭的身上看到了喬昭的影子嗎?
只是這樣一想,長久以來把所有情緒都壓抑在心底的喬昭忽覺眼眶一熱,
無聲落淚。 無論如何,“喬昭”沒有徹底消失在這世上,總會有些人記得她曾活過。
見她落淚,李神醫有些意外,很快就用笑容把詫異遮掩,抬手慈愛地拍拍她:“丫頭,等李爺爺忙完這陣子,就來看你。到時候誰若欺負了你,告訴爺爺!”
喬昭恢復平靜,衝李神醫一福,一字一頓道:“昭昭知道了。”
李神醫眼睛一眯。
是他的錯覺嗎?黎丫頭與喬丫頭越發像了。
“那就這樣,爺爺先走了。”李神醫說著衝鄧老夫人點頭道別。
鄧老夫人忙道:“老先生,您有事要走老身不敢攔,只是還請老先生留下姓名,也好讓我們知曉恩人身份。”
李神醫抬了抬下巴,傲然道:“老夫姓李,號珍鶴,貴府老爺既然是朝廷中人,應該知道老夫是誰。”
李神醫留下這句話,轉身大步上了馬車,早就等得心焦的護衛們立刻催動馬車,眨眼就消失在杏子胡同口。
馬車一路往西,忽地又往北,這樣來回兜了幾個大圈子才終於直接從一處巍峨府邸的角門悄悄駛入,一路駛到一個雅致幽靜的小院,這才停下來,請李神醫下車。
李神醫黑著臉走出來,左右四顧一番, 盯著小院門口不動彈。
“先生——”
李神醫目光凌厲瞪那護衛一眼,怒問:“這是哪裡?”沒等人回答,自顧冷笑道:“別告訴我是什麽侍郎府,老夫計算著呢,從角門進來到這裡足足用了兩刻鍾,可沒哪個侍郎府能有這麽大!”
護衛們面面相覷,一時誰都不敢言語。
主子以侍郎府的名義把老神醫誆來,這下是瞞不過去了。
“神醫果然慧眼!小王未能遠迎,還請神醫勿怪。”小院裡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衝李神醫一揖。
男子衣袖上的四爪團龍紋讓李神醫覺得格外刺眼,他抖了抖眉毛:“睿親王?”
他好久沒與這些皇親貴胄打交道,不過對當今天子碩果僅存的兩位皇子還是有印象的。
皇五子封睿王,皇六子封沐王,兩位皇子年齡仿佛,不過皇五子睿王體弱,身形比沐王單薄許多。
“不知王爺請老夫來,所為何事?”
李神醫心生不妙的預感,做人果然不能貪心,他這是為了一株靈草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就說一個小小的侍郎府怎麽會弄到那樣珍稀的靈草,奈何他急需,這才上了鉤。
李神醫的古怪脾氣睿王早就耳聞,堂堂親王身份亦不敢托大,忙道:“是小王身體不適,想請神醫調理一番。請神醫隨小王進屋再談。”
二人進了小院屋內,隻留下睿王心腹,在李神醫不耐煩的眼神催促下,睿王吭吭哧哧開口:“小王多年來隻生了兩子,陸續夭折,想請神醫替小王看看身體有無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