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北京清清靜靜的,不似南方的蕭索單調,陽光透過樹葉一絲絲穿出落在鋪滿梧桐葉的街道上,A大校園內重重疊疊的翠綠與流動的金色交相輝映,莘莘學子紛紛沉醉在這橙黃橘綠的滿園秋色中,便也不覺秋風敗之的肅殺。
顧禾捧著一本《花間集》懶懶坐在樹下讀著,沉浸在花間詞人豔麗香軟詞風中的顧禾,又哪裡注意到一個籃球正脫離原有軌跡朝這邊飛來,等顧禾回過神時,已經是落了滿身的金黃樹葉,始作俑者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追尋著“犯罪痕跡”而來。
顧禾看了一眼瑟瑟“躲”在落葉中的籃球,又眯了眼去瞧眼前這位赧然以愧的男孩,只見他濃眉大眼下彎彎的嘴角緊緊抿著,似在極力忍笑,也許是因為經常運動的緣故,他的肌膚是近乎小麥的顏色,在陽光的照耀下愈加顯得硬朗帥氣。
終於,在一片不識時務的梧桐葉掉落在顧禾額前時,男孩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對、對不起……”
顧禾嘴角微微一抽,將梧桐葉死死攥在手中,笑的有些咬牙切齒,“沒,關,系。”說完,彎腰拾起籃球,雙手用力將籃球扔進了林子旁波光瀲灩的湖水中。
男孩愣了愣,呆呆冒出一句:“我才剛買的……”
“你要是愛惜它就不會把它亂扔!”顧禾怒目而視。
男孩咧開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你別生氣,要不我請你吃飯,就當道歉了。”
顧禾唇瓣一掀,落出一聲假笑,“不必了。”
“噯,噯,同學,不要生氣嘛,我這不都道歉了,你就當給我個面子唄,噯,你叫什麽,哪個系的?我叫孟奕鳴,建築學院建築系三年級……”
顧禾忽的停住腳步,不耐煩的看著這位像蜜蜂一樣圍著自己轉悠的人,“你煩不煩?”
孟奕鳴眼角余光覷到顧禾手中的書,瞬間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人文學院中文系的,要不就是漢語言文學,或者是歷史系?”
“噯,人家都說我們理工科的女生最是高冷,沒想到你們文科女生也毫不遜色。”
“你們文科肯定沒我們理工科這麽辛苦。”
顧禾冷著臉加快腳步,想快些甩掉這個討人厭的跟屁蟲。
“都說你們人文學院裡的女生個頂個的漂亮,這話不假,一想到我們理工科的那些女生,真是滿紙荒唐言也寫不盡我們的一把辛酸淚啊……”
顧禾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憤而轉身從包裡翻出一本《人力資源管理》,指著上面六個黑體大字,一字一頓忿忿說道:“我就是你寫不盡的辛酸淚!”
孟奕鳴啞然呆在了原地。
“噗――”顧禾被茶水嗆到,不由嗓子發緊連連咳嗽,好半天才恢復如常,“我和他就是這樣認識的?”
塗悅亦是笑的花枝亂顫,又眉飛色舞的繼續說道:“你也覺得滑稽是吧,後來我聽說了這事兒也笑得喘不過氣來,不過一語成讖,你當真成了他寫不盡的辛酸淚。”
顧禾眼神一暗,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塗悅用筷子閑閑夾著碗裡的臭豆腐,看著散發著濃鬱氣味的豆腐塊在她的“襲擊”下變得支離破碎,不覺心情也多了些愉悅,“後來他就經常到你們系等你唄,打水買飯一條龍服務,時間久了你也就淪陷了。”
“我這麽不爭氣?”顧禾咬了一口剛煮好的大白菜,似乎有些怒己不爭。
“嘖嘖,
我都不稀得說你,你當時可真是對人家孟奕鳴言聽計從,他是二十四孝男友,你就是四十八孝女友。” “那後來我們為什麽分開?”顧禾記得孟奕鳴說過,他們曾經分開過三年,那是車禍後的第四個月,孟奕鳴風塵仆仆的趕到了蘇黎世,對躺在病床上的顧禾說,他是她的男朋友。
顧禾什麽都想不起來,她不反駁孟奕鳴的故事,卻也不讓孟奕鳴靠近她,不知道為什麽,她打從心底裡對孟奕鳴有著抵觸情緒,可是家人朋友卻都一一灌輸著她――她和孟奕鳴曾經是多麽的相愛。
那時候的顧禾常常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把自己的男朋友忘了不說,竟還生出逃離他、疏遠他的念頭,而這樣的心理也一直持續到現在。
塗悅想了想,說道:“他比你大一屆,畢業時申請了去美國留學深造,這一去少說也是三五年,你們都不願意異地,就和平分手了。”
說起來顧禾與孟奕鳴的和平分手真是教科書式的典范,機場送行時,她與孟奕鳴灑脫豁達的境界直逼陸放翁,顧禾甚至還囑咐孟奕鳴留學期間不止要攻克學業難關,還要抽時間解決終身大事,如果畢業時還是孤家寡人,就不要回來了。而孟奕鳴則是語重心長的交代顧禾,找男朋友一定要找智商高的,因為顧禾腦子不大靈光,從優生優育的角度出發,一定要嚴格篩選男朋友。
那幾年裡倆人也經常打越洋電話,天南海北的聊,亦或互訴衷腸,亦或吐槽自己教授或老板的嚴苛變態,隻是那時早已無關情愛了。
塗悅沉溺在過往的回憶,直到顧禾伸手在她眼前上搖下晃的才神遊歸來,“哦,後來你工作了三年覺得累了,想繼續念書,便申請了蘇黎世大學的企業管理研究生課程,也許是緣分使然,你和孟奕鳴居然在蘇黎世偶遇,又彼此都覺得還愛著對方,於是就複合了,當時你們說好等你研究生課程結束後就一起回國,誰知道第二年你就出了車禍,把孟奕鳴忘得一乾二淨。”
顧禾自嘲一笑,喃喃說道:“有意思,從前不想異地戀,分開幾年卻又都願意了。”
“這叫有緣千裡來相會,緣分到了甩都甩不掉,再說了,蘇黎世和加利福尼亞的距離,可沒到北京的距離遠。”
“那我這三年有沒有跟別人交往過?”
顧禾低著頭,並沒有看見塗悅眼中的慌亂,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落在誰眼中都是迷霧重重,“當然沒有,你就是個工作狂。”
顧禾突然覺得有些細節不對,“不對呀,建築系的研究生課程不是兩年結束嗎?那時候我還在北京呢,孟奕鳴為什麽不回來找我,卻偏偏要等到三年後跑去蘇黎世?是你告訴他我在蘇黎世的嗎?還是我跟他一直有聯系?”
塗悅一頓,又拿出準備好的說辭:“你們分手後就沒聯系了,孟奕鳴畢業後打算留在美國工作,又彼此都覺得緣分斷了,也就沒想著去聯系對方,那次是他剛巧去蘇黎世度假,誰知道會在聖奧古斯丁巷遇見你,之後沒多久你們又在一起了,如果不是那場車禍,兩年前你就回國嫁給他了,說不定現在孩子都有了。”
孟奕鳴為了能方便去蘇黎世,一直留在美國工作,直到去年才辭職回國開了工作室,做了一名室內設計師,這一點顧禾是清楚的,因為這一切都發生在車禍後,記憶鮮活,她是如何也不會忘的。
“其實孟奕鳴那兒有房子,環境好又寬敞,你何必要自己租房蝸居呢?”塗悅不解的問道。
顧禾搖搖頭,有些五味雜陳,“在我沒有理清過去之前我不想跟他住一塊兒。”頓了頓,又補充道:“也不會跟他結婚。”
塗悅心下一沉,惟恐顧禾真要認真去追尋過去的記憶,便假裝生氣的罵道:“你就瞎作吧,擔心哪天把孟奕鳴給作沒了,到時候就算你恢復了記憶、哭瞎了眼也沒用。”
“那也挺好。”顧禾兀自攪弄著吸管,看深褐色的液體隨著她手中的動作劃出一道道細微的圈,面上的茫然盡顯無遺。
塗悅拿她沒辦法,隻得換了話題,“孟奕鳴出差要去多久?”
“大概一個月吧。”
“去上海?”
“嗯,接了一單設計。”
“那你先休整一個月吧,等他回來了你們再商量你找工作的事。”
“不用了,我在蘇黎世大學的師姐給我推薦了一家公司,他們公關部剛好缺人,我直接去面試就行。”
“你不是企業管理嗎?”
“觸類旁通,我原先也選修過一些課程。”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顧禾循聲看去,見一個穿著淺藍色雪紡長裙的姑娘坐倒在地上,司機蹲在一旁焦急地詢問著她的傷勢,顧禾坐在透明的落地窗前,剛好可以看見兩人面上的表情,一個驚魂未定,一個六神無主。
這場景,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