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賢隱約的頭疼變得嚴重起來,黃嬸讓她勸爹,爹讓她勸娘,此事棘手難辦啊。
徐氏正伏在床頭低低哭泣,何家賢拉拉她的手:“娘!”自從知道徐氏一心為著女兒,何家賢再也不抗拒叫她娘親,也坦然當起她的女兒,享受她的關愛。
徐氏抬起頭來,面上淚壑縱橫,越發是真的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再配上素銀的頭飾,簡樸的衣裳,跟今日千嬌百媚的春嬌比起來,簡直像是祖孫兩個。
何家賢心裡驀地一驚,徐氏已經容顏衰敗,又缺乏心機,一心為何家操勞。春嬌若是進了門,把何儒年迷的七葷八素,再生幾個子女,若乾年後,何家哪裡還有徐氏和自己三姐妹的容身之地?
自己年紀已到,過不了多久定要嫁人,即便她設法不嫁給方其瑞,也會是其他男人。對於她來說,婚姻的開始,就是女人走入戰場的開端,若是沒有娘家作為後盾,豈不是任人欺負和宰割?
陳麗的父母,也就是何然然的外公外婆重男輕女,女兒離婚大戰時,根本就不為她們出頭,反而勸著陳麗忍一忍,跟著何書禮有錢花就行。若不是他們不作為,陳麗母女怎麽會被何家欺負的沒有片瓦遮頭?
再強悍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候,也需要一個避風港。在何家賢看來,徐氏就是這一世的避風港。根本無需黃嬸的勸誡,她也不會棄徐氏不管,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們早就母女一心,唇齒相依了。
“家賢,娘沒有生兒子,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真的來了,娘的心,怎麽這麽疼啊。”徐氏一開口,又忍不住淚如雨下。
若是何儒年早幾年納妾,或者收春嬌之前跟她商量一下,她還好想,如今年紀都上來了,周圍人都誇她有福氣,說不定能跟丈夫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的時候,突然冷不丁給她來這麽一下,又是一聲不吭養在外頭的,實在難堪。
“大道理娘不是不明白。這些年,你爹因為沒有兒子,被你大伯冷嘲熱諷,被街坊鄰居說三道四,暗地裡還說他畏妻,顏面丟了不少,娘何嘗不心疼。”徐氏哭了一場,心情已經好了許多:“娘不是沒想過為你爹納妾,隻是從前娘還年輕,總想著能為你爹生個兒子,就和美了。”
何家賢見她說的淒涼和惶恐,心裡忍不住心疼道:“娘。從前是我豬油蒙了心,老被書上那些大道理蒙蔽,總順著爹,覺得他有學問。自從我摔暈了,娘你衣不解帶的照顧我,人都憔悴了許多,女兒那會兒就明白,這世上,唯有娘您是我的依靠。不管別人怎麽說,女兒絕不會讓別人欺負了您去。”
“娘不怕別人欺負。”徐氏聽她說這樣懂事的話,眼淚忍不住又大顆大顆掉下來:“娘是怕那女人生了兒子,連帶著你們受委屈,若是個好人也就罷了,你瞧著今日的作派,哪裡像個好人家的姑娘。”徐氏用手背胡亂擦擦眼淚:“你雖然要出閣了,可方家,娘始終不放心,你又跟你爹鬧得這樣僵。你妹妹還有段時間熬。你爹本就不喜歡她,若是得了兒子,隻怕到時候草率就給她發嫁了。”
“爹為啥不喜歡妹妹?”何家慧據說是三姐妹中最聰慧,最漂亮,最勇猛的女兒,又是最年幼的,沒道理……
“先頭娘生了兩個女兒,你爹一心指望第三胎能是個兒子,算命的也說是個兒子,誰料想……他看到家慧就覺得失望,哪裡管她是不是好呢。”徐氏輕輕歎一口氣:“家慧也可憐。”
“你會讀書,
也願意讀書,你爹教你的文章,你幾天就會背,後來等會寫的時候,也絲毫不遜於那些男兒,因此討你爹爹的喜歡。”徐氏無奈:“可家慧偏天玩,大了又愛美,這些你爹都不喜。”所以徐氏成日裡也是清湯寡水不事打扮,稍一打扮就被何儒年說妖媚不端莊。 誰承想,男人口中說喜歡女人素面朝天,最終卻還是被塗脂抹粉的狐媚子迷的團團轉。口是心非、表裡不一,貪圖美色的動物!
徐氏說著悲從中來, 又嚶嚶哭起來。
何家賢神色淒惶,想不出任何話來安慰徐氏。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可預見的。
何家賢穿越過來後,發覺原主雖然正值青春妙齡,屋裡卻沒有一件化妝品,相比何家慧成日的塗脂抹粉,她也太樸素了些。
愛讀書、文章好,不愛打扮,清高自愛,簡直就是三好學生的典型代表。難怪何儒年另眼相看,最喜歡她!
隻是上一世,她已經做的跟原主何家賢根本沒區別:好好讀書、不談戀愛、不學化妝、生活簡樸,勤奮努力,小心翼翼,盡力討好……何書禮還是不喜歡她。
非要把女人在一個模子裡面套著,然後再說喜不喜歡,有什麽意思?
“娘,爹的喜歡,女兒不稀罕,女兒隻要你好好的。”何家賢聲音一出,便已經變了調,幾乎要哭出來。
上一世失去了自我,沒有得到爸爸的疼愛,這一世她做回自我,也仍舊得不到父親的青眼和庇護麽?到底怎麽樣才是對的?
何家賢覺得嘴裡一苦,眼淚已經無聲的滴落下來。她趕緊用手背擦了,定定心神。黃嬸的話,又回響在耳邊:若是你有了出息……若是你有了出息……若是你有了出息。
她一個女孩子,即便再會讀書,再會寫文章,也沒辦法參加科舉,求得一官半職,唯一的路,是嫁個好人家,再有些權力或者銀錢,照顧些娘家。
想到前些日子為了跟何儒年抗爭,說下的豪言壯語,何家賢心裡一酸,到底把個心暗暗定了,忍住沒說話。
屋漏偏逢連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