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姑娘可曾看到郡主?”一個蒼老且不失威嚴的聲音在廂房外響起。
凌瓏一骨碌爬起來,扔掉書扒著窗戶悄悄看去。
“麼麼,今日不曾見到郡主,要不要小桃問問我家夫子?”小桃脆生生的回答,一身粉色羅衫映襯著雪白的肌膚,猶如一朵讓人移不開的小桃花,此時眉眼裡都是滿滿笑意。
小桃對麼麼的尋問,自己非常開心,今兒郡主不在這,難道是自己日夜祈禱求郡主不靠近,靈驗了?
“那好,麻煩小桃姑娘,老身剛好想見見凌夫子。”奶奶沉吟一下道,近來郡主黏著夫子,府裡上下那麽多眼睛看著,不知道多少風言風語。兩人身份懸殊太大,更況且男女有別。
雖然郡主尚未行及第之禮,但是郡主隔三差五就往哪裡跑,總是招惹非議。作為郡主教養麼麼,少不得提醒一下,以免鬧成大禍。
小桃子福了福身就去請凌瓏,本是趴著窗戶偷看的凌瓏早就看小桃子往自己這裡走過來,心理大致知道了小桃要說什麽,一顆心普通普通,起上八下。
“夫子,郡主身邊的麼麼過來尋郡主,順便想跟夫子說幾句話”小桃道。
“哦哦,我知道了,稍等我一下。”凌瓏深呼吸,感覺自己眼圈泛紅,門外就是自己的親人,宮家的老祖宗。
明明是至親的人,卻要成陌路在相認,凌瓏內心酸澀不已,那種心情不能言語。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扯了扯下擺褶皺,便推門而出。
麼麼一身純色藏青大褂素色羅裙,頭上簪著幾個銀釵,發髻梳得十分認真,沒有一絲凌亂。
可那一根根銀絲一般的白發還是在黑發中清晰可見。微微下陷的眼窩裡,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炯炯有神。雖然身形消瘦,但樣子很精神。
凌瓏覺得喉嚨梗咽,努力的眨了眨眼,控制著不讓自己眼淚掉下來。
“老身給夫子請安”奶奶見凌瓏一身月白儒衫,眉清目秀,氣質非凡,依然翩翩少年。
不用多定是府裡所傳的凌瓏夫子,於是標準的一福身,凌瓏連忙拖起奶奶的身子,硬摁著不讓她福身下去。
凌瓏努力的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眼淚流下來。宮家的老祖宗原本是高高在上,別人伺候的命,如今卻反過來,為人婢女。
就算最不濟也是平民自由身,可如今晚年還遭此罪,想到以前奶奶對自己愛護和疼愛,如今奶奶這樣當下人,伺候別人,這讓凌瓏如何不難受。
“麼麼,無需客氣,在下面前您永遠是長輩,無需行禮。”凌瓏嘶啞著嗓子說道。
奶奶搖了搖頭:“多謝夫子,禮不可廢”凌瓏不在多說,固執的扶起她,將她扶進屋裡坐下。“小桃,去給麼麼泡一杯茶來。”凌瓏吩咐道。
奶奶看的出來凌瓏是個好孩子,對他也是有一絲熟悉,說不上來的感覺,想不起哪裡見過。
聽府裡下人說,自己以前生了場大病,導致自己失去自己的記憶,怎麽也想不起以前的事。
唉,也不知還能不能恢復記憶,緩了緩神,很認真的將自己顧慮跟凌瓏談道:“夫子,老身就直言不諱,身為郡主的教養麼麼,必須要提醒你,男女有別,更況且夫子和郡主身份懸殊太大,郡主尚未及第,雖然說府邸下人們不敢多嘴,但是止不住流言蜚語影響,夫子也是青年傑俊,前途無量,這些事情,想必,不用多說自然就明白吧。”
“麼麼,在下有分寸,隻是有些私事想問問麼麼”凌瓏聽著威嚴卻不失慈祥的聲音,
鼻頭泛紅。 麼麼點點頭道:“夫子不妨直言不諱。”凌瓏試探的問:“麼麼家裡可曾還有人?”
奶奶疑惑的面露疑惑,沉思了一下變回道:“老身呂家就剩老身一人,還有個失蹤的孫子,雖然夫人曾幫助老身尋找過,但是還是音訊全無,不知生死。”奶奶說到此處,面流露出哀傷,眉宇間都籠罩著愁雲滿布,也很不解為什麽夫子直言問自己家中情況,有些唐突。
“麼麼,吉人自有天向,好好保重身子”凌瓏輕輕拍了拍奶奶的肩膀,扭過臉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為了不讓人察覺,悄悄抬手擦了擦臉。
“如果麼麼不介意,叫在下凌瓏即可,不必叫夫子”說到此處,凌瓏停頓了一下道:“麼麼別傷心,他一定能夠找到你的,您要是願意,在下可以照顧您。”
“老身多謝,隻是這身份懸殊,禮不可廢,心意領了”奶奶還是拒絕了凌瓏,她知道這個凌瓏是心善的,隻是自己一把年紀何苦在累及他人。
凌瓏還年輕,正是奮鬥前程的時候,自己要是應了他,怕是以後他飛黃騰達的時候,有心人該以此為難凌瓏了。
如此好的孩子,還是別連累他了,本就是奴婢,怎麽能高攀呢。
凌瓏顫抖著聲音問“那,在下可以沒事的時候去看看麼麼嗎?”自己知道奶奶的脾氣,但真的無法放下那個曾經對自己愛護有佳的奶奶。
如今失憶了還知道為自己著想,突然之間就想起上輩子不是很明白一句話:世界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是我。如今明白的讓格外想哭。
凌瓏怕自己情緒太過,反而讓奶奶疏遠自己,現在的自己對她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試問一個陌生人這麽殷勤熱情,必定讓人心生警惕。
小桃奉上茶之後,大致聊了聊其他無關緊要的事,待下面的丫鬟來稟報這才匆匆告別。凌瓏才不舍的親自將她送到院門口。
凌瓏從回來之後,就抱著膝蓋沉默的坐在窗台上,看著天空,面帶絲絲哀傷,深知道自己能力不足,羽翼尚未豐滿,談何守護奶奶。
看著奶奶卑躬屈膝,為人奴婢,自己心如刀割,疼的無法呼吸。
喊來小桃,讓她去廚房取幾瓶酒,借酒澆愁,想要大醉一場,至少夢裡不會分別,不會有沉重的包袱,更不會有那場讓自己不肯想起的慘痛記憶。
小桃望了望夫子那冷峻的側臉,下垂的眼眸迷離,張了張口,還是沒能開口詢問,心裡微微如針扎。
夫子究竟在想些什麽?小桃很想知道,可她不能問,為人奴婢,主子不說,自己如何能放肆過問,小桃自己更想伸手撫平他的哀愁。可自己一個小小奴婢,自己如何能替夫子排憂解難。
繞過聚賢院的荷塘在走一會兒就是將軍府邸最大的廚房,一路上想來想去都沒能有點頭緒,急匆匆的走一會,便到了廚房。
深吸了口氣,平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打量了一下廚房廚娘們。半響才笑著道:“陳麼麼,可曾看見萬管事?”
廚娘陳麼麼,一臉尖酸刻薄吊梢眼,一副不愛搭理的姿態,擼起起的袖子正一下下切著排骨,言語非常不客氣,三兩句就透著不耐煩:“呦,是凌夫子的婢女啊,怎麽大駕光臨到我們這個小破地方?”
小桃以前聽過陳麼麼是個不好相處的,如今才算是真的見識到了,忙堆滿笑容:“陳麼麼,我們夫子想取些酒喝,奴婢特意來尋萬管家批示。”
“呦,那咱可不知道。何苦找萬管事,凌夫子不是跟郡主走的近嗎,求求郡主不什麽都有了嗎?”陳麼麼翻了翻白眼,一臉輕視。小桃急了當下回道:“陳麼麼,話不能亂說。”
“那亂說不亂說,咱可不知道,也不是咱管的范圍。這廚房的酒啊,都是一一登記在冊的,若非管事同意,咱可沒權利拿酒。府邸各處院子主子都有話,這酒啊,不夠分。管事去哪兒了,咱可不知,你們夫子要是急著喝酒,讓他去外面酒樓買便是。”陳麼麼放下菜刀,叉著腰,上嘴唇磕下嘴唇,什麽難聽話都來了。
陳麼麼可不管小桃怎想,隻管自己說爽了。心裡一個勁冷笑,還想喝酒,空著手來領酒,沒眼力勁兒的丫頭。忍不住一陣鄙夷,當下沒好氣道:“這主子不明白,咱做奴婢的就替主子多想想多看看,麼麼今兒就指點你,咱這廚房,那個院裡的丫鬟,見到自己不悄悄塞點,收了錢行方便,這也是不成文的規矩。”
陳麼麼牙根氣的癢癢,偏偏這個新來的凌夫子婢女,真是瞧不上眼。還有哪個凌夫子雖然是將軍應了留下當幕僚,這都長時間了,將軍沒傳喚,也沒月銀。賴在府裡吃白飯,每月各個院都要對公廚房交夥食費,公裡其實不必給,但是都私裡給。畢竟,哪位主子都不想虧待自己飲食,都想要吃的舒心些,更況且對廚房來說都是一筆油水,本來廚房就是服飾各院主子,主子打賞多少,咱收了錢對各院主子也盡心盡力,沒挑出差錯過。
這凌夫子可是一毛不拔,這還好意思喝酒。想想自己被萬管事扣的月銀,就氣急,要不是聚賢院不懂規矩,咱怎麽會被扣工錢,被萬管事拿去填他們所謂的膳食錢。
“你,你,你…”小桃氣急敗壞,半天沒插的上嘴。陳麼麼是什麽樣的人,話比刀快,小桃一個丫頭怎麽能爭論的過她,當下氣的臉紅,眼圈發紅。
“咱怎麽樣?”陳麼麼得意看著小桃:“小丫頭片子,也不看看咱是什麽身份,莫不說別的,就是欺負你這丫頭,別人也不能拿咱怎麽樣。就你們咱還懶得理。”
小桃紅了眼狠狠瞪著她,陳麼麼裝做嚇一跳的樣子,大手拍拍自己胸口驚恐道:“怎麽要吃人啊,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小桃明明看見她一臉囂張跋扈的臉上,嘴角都笑著咧到耳根,可恨!可惡!
“別瞪了,麼麼我不跟你計較,這酒是沒有。要酒拿錢來。”陳麼麼一副趕蒼蠅的樣子,引的廚房其他廚娘一陣笑聲。
尖銳的笑聲,刺激到小桃,小桃當下狠狠衝著陳麼麼吼道:“陳麼麼,你我不過是為人奴婢,主子什麽身份豈是你能非議的,小心我稟告大管家。”
陳麼麼呵呵一陣笑:“去,趕緊,咱這廚房誰見咱欺負人了,你,你,還有你們,你們都看見了嗎?”指著廚房廚娘們一臉囂張,一個毛丫頭而已,不識抬舉,眾人聞聲,皆搖了搖頭,她們可不想自找沒趣,畢竟陳麼麼可不是善茬。
“好,不就是錢嗎,我們主子給的起”小桃摸出荷包裡自己的月銀,數都沒數,掏出來一個,啪的甩在桌子上,看也不看她們,抱起牆角壘起的酒壇其中的兩壇酒,轉身就走。
“喲,小丫頭脾氣道不小,主子賞的銀子,麼麼我就收了啊,回去記得給你主子說說,把平時膳食月錢備好,不然咱這廚房,還是得費勁心思克扣各院主子菜給你們,咱可是冒著險啊,哈哈哈。”陳麼麼衝著小桃背景,陰陽怪氣喊到,眾人又是跟著哄笑。
那聲音老遠還傳到小桃耳朵裡,聽著她們這麽編排夫子,紅著眼睛,一路上吧嗒吧嗒的掉著眼淚下人拜高踩低,都是常見事情,隻是小桃覺得像夫子這般純潔無暇乾淨的人,不容玷汙和編排的,自己聽了都難受成這樣,那要夫子聽見了,豈不更加傷心。
小桃只顧沉浸在自己思緒裡,沒察覺到身後閃出一道黑色身影,他水墨長衫,半散的頭髮,斜插著一根竹簪子。微風飄拂衣發飄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裡閃動著琉璃四溢般的光芒。
此人正是將軍府邸另一個幕僚蘇秦,前陣子被外放出任務,適才回府,本打算用輕功抄近道回自己院子,很不巧遇到這麽場面,看了一場熱鬧的戲。蘇秦摸著自己臉上剛新長出來的疏密不依的胡渣,玩味的低喃:“凌夫子。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