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話讓他在意。
正恍惚間,卻再次聽見少女的聲音。
只是才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少女身影卻是驀地消失不見。
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還愣著幹什麽,再不走書閣可就要關上了。”
“哦……”
前一刻還說著要為他解惑,下一刻便打算趕他離開嗎?
心中略微有些不喜。
但還是打算將心中疑問留待明日。
畢竟已經很晚了。
若是晚歸又不知會被誰戳著背說道。
因為有人在古刹身死,再加上白日再見不到那老僧模樣。
方士被人議論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自然也沒了許多麻煩。
……
推門向外走,便離了書閣。
今夜的書院依舊如前幾個夜晚一般寂靜。
許是知曉小考將近,再沒有多少人會趁著夜色舉行詩會。
就算有,也是不多的幾人。
夏至,所以不覺得陰冷。
還能聽見不遠處的一陣蟲鳴。
月光之下的書院內彌漫著單薄的霧氣。
讓方士覺得他仿若回到了衡山,回到了那片罕有人至的密林。
正一步落下,卻忽覺眼前霧氣驀地變得濃鬱起來。
他正心中驚異,卻是一陣眩暈的感覺席卷全身。
待其清醒過來兩眼猛地一睜,竟是發覺面前的一切景物盡皆變化。
日照當空,原本青翠的書院景物變作簡陋屋舍。
“原來惠誠大師早就到了,卻是讓大師久等。”
“呵呵……久等倒不至於,既然是友人相邀,等再久也是值得。”
“大師心寬,佩服。”
面前正站這樣一個中年儒生,雖然只是第一次見到他,但方士卻總覺得面前之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冥冥之中與他有些許聯系。
待他折身往回看。
竟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白色僧袍覆身,皺褶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此人方士如何不認識。
畢竟在夢中見了不知道多少面。
在往日也碰面了許久。
正是那位盤桓不周寺的老僧。
這老僧法號惠誠,也是方士第一次聽說。
便看著老僧徑直朝著他走來,伸出手直接穿過他的身體。
“今日貧僧有一惑,想與林施主探討。”
“請。”
兩人就這樣從方士的身邊穿過。
眼前的一切究竟又是真是假?
不論那兩人的交談還是天穹之上太陽傳來的熱度,都不似虛幻。
只是在他們的眼中,方士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如今在方士面前呈現的一切,若是所料不差應是過去此地正發生的景象。
他的腦海中再次回想起少女口中所說的話語。
這便是她給自己解惑的方式嗎?
那少女究竟又是誰?
為何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又為何……
思緒隨著兩人消失在面前被掐斷。
眼前景物流轉著,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已經身處一間屋內。
他甚至都不知曉自己是如何走入這房間。
蒲草之上坐著二人。
兩人正中擺放著木桌和茶碗。
老僧談笑間,卻不自覺地一聲歎息。
“只可惜貧僧與大儒相識晚了,前幾日聽林施主說了這澹州之外的一方天地竟如此瑰麗,
卻是不慎動了別的念想,妄圖以這殘軀遊歷世間。” “大師說笑了,若是心有此念,何時動身都不算太晚。”
“貧僧的身體自己心裡也清楚,就算在此處靜養,也不過是多苟活個幾年,可惜生不逢時沒有早些與林施主結交,呵呵……”
乾澀的笑聲中,帶著無奈和淒苦。
只是兩人並沒有在這一話題上停留太長的時間。
很快便說到了別處。
從兩人的說話聲中,方士也漸漸地聽明白了一些事情。
這一僧一儒本是相識了數年。
老僧本是靠著關系成為那座廟宇的方丈,從出生開始便在這澹州。
對於澹州之外的天地並不了解。
但這位大儒卻是從上京來的此地。
似乎是某些原因被貶至此,做了小書院的教書先生。
大儒平日裡閑暇時候便去那處古刹與老僧閑聊。
許是看透了這人間,除了他一人之外再無牽掛,孑然一身。
唯一的家人,或許也只有來澹州時那匹老馬。
可惜那匹馬也在幾年後被人偷走。
每當大儒與老僧聊天的時候都會順便談及那匹老馬,玩笑般地聲稱那老馬在別人家裡或許過得比他這個原主人還要好。
老僧也只是淡笑著,等著大儒把他心裡那幾句不知道說過多少遍的話盡數說完。
與老僧談得最多的還是別處的風光。
大儒過去走過很多地方,見識了太多風景。
這是老僧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讓他羨慕,同時心裡也生出遺憾。
本是為了尋求安穩日子成為寺廟方丈,卻久而久之放棄了更多的東西。
等到垂垂老矣才發覺已經信了佛門,將一生都奉獻了出去。
再想做回曾經的那個他已經是不可能。
方士一人站著也累,既然眼前不過是過去發生的光景,面前二人看不見他,便自然地坐在兩人身側。心裡倒也生出些許竊喜,他也算是坐在大儒邊上談笑,有朝一日若是教人知道了,那可是無上光榮。
“……所以林施主昨日與貧僧說的那件事情,貧僧還未理解,請林施主解惑。為何在通玄山上的水可以倒流,那裡應當也是陳國普通山脈而已,未有仙人做法……”
“因為通玄山上地勢與其他地方不同,那裡的山民精通奇巧之術,以木工機關製作了數百道關卡,便可以讓流水自下而上……雖然在下知之甚少,不過也從書中了解了一二,知道其原理,過些日子我們尋個木匠製作幾個小機關便是。”
“那就多謝林施主了,可惜無法去通玄山一觀,著實可惜……”
“若是大師願意,自能安心上路。”
“老了,已經不行了……”
老僧只是搖頭。
眼看著天色漸晚,老僧也不再多留。
兩人如書生一般拱手,大儒目送老僧離去。
方士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老僧的步伐,一路走去。
走過熟悉的小徑,終於見到了那座廟宇。
這廟宇如今屬於佛門,裡面供奉的也不是月天司。
殘破的小徑少有人踏足,更何況如今這路上只有老僧一人。
一步踏足,卻是發覺已經站在破落廟宇之內。
面前是一座大殿,中間供奉著一尊佛像。
只是殿中昏暗,並未映照清佛像的樣貌。
那老僧就跪在佛像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
面露痛苦之色。
“佛祖,弟子心有貪念……”
“本以為此生再無任何念想可撼動我心,奈何……”
“弟子自覺佛心未泯,這一生便與了佛祖。以我誠心度那世間一切惡,觀那世間一切生靈,只是……”
“弟子此生虛度,佛前叩首數十載,本以真心禮佛,臨末才發覺未曾見識那大千世界。”
“這大千世界生靈,又是何種模樣?又該如何渡之?”
“罪過……”
老僧話語悲戚。
聲音入耳,讓方士心中不免同情。
這老僧本想過安穩生活,便托了關系成為此地方丈。
為了在這個位置呆得住,甚至開始以身侍佛,就算他心中本不信那佛祖。
但隨著步入暮年,終於是連整顆心都入了佛門。
不知身處何處的佛祖,終歸還是以時間度化了他。
老僧以為此心就與了佛祖,卻因為結識了那位大儒。
從大儒口中得知了外邊世界的精彩。
心中難免生出羨慕。
那羨慕化作懊悔,甚至還帶著一絲怨懟。
這本不應該出現在如今暮年的他心裡的情緒日益積澱。
終於讓他生出如此想法。
想出去看看。
見識一番外界的大千世界。
想親眼去看看這世界的生靈,想知道他們信奉的究竟是不是烙印在自己心中的那尊佛。
但為時已晚。
他自己心裡也清楚,如今的身軀早已殘舊,光是書院與廟宇之間來回的這條路,就已經讓他走得吃力,又何來更多的精力去探求外界。
方士在老僧身後看得清楚,他那手臂上的命數已經不多,若是無災劫的話,也不過支撐個四五年歲月。
隨著一聲哀歎。
卻是忽覺一陣沉悶的壓力自天而降。
雨,淅淅瀝瀝地落下。
眼前的廟宇竟是迅速坍塌。
方士還來不及大喊,卻見瓦礫已經淹沒了那道跪地的身影。
在陰暗的雨幕中,徒然一道蒼老的身影衝出,出現在方士的面前。
是一個穿著白色僧袍的老人。
他面容猙獰地伸出手,就要抓向方士,咆哮著聽不清楚的話語。
也正在這時,耳邊一聲轟鳴。
方士猛地睜眼。
卻見眼前一片煞白。
白色隨著呼吸消退,第一眼見到的是漸漸倒退的山木。
正是白天。
身體自覺有些顛簸。
綠蔭之下正映出一個大漢的身影。
那大漢長得凶惡,讓方士情不自禁地想要大叫。
卻發現嗓子沙啞,就連手指頭都動彈不得,更不用說起身了。
歪著頭,卻發現邊上還站著幾個熟悉的身影,有屢次針對他的周通,還有他的同窗室友高升,只是兩個平日裡應當水火不容的人卻站在一起,表情顯得哀傷。
這是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
細想片刻,方士終於恍然。
那渾身仿若被抽空的虛脫狀況,竟是出現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應當和其他出現如此症狀的人還有少許不同。
因為方士察覺得到,自己體內僅有的那些紫氣,竟是消散無蹤。
這些日子持續不斷地吐納,讓他隱約感覺得到體內紫氣的存在。
如今卻是盡數消失。
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
但此時卻不知道應當去問誰。
精神一陣恍惚,卻是再次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