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來什麽也沒聽進去。
前面教書先生也不知道在自顧自地說著什麽。
底下的學生不論在做什麽他都不曾管教,只顧著講自己的課。
及暮,卻是已經將義經總綱抄了七七八八。
卻也未曾馬上交給先生。
明日好教先生知曉他是夜裡
待其講完課,與他告了個假便先行離去。
本來書院在講完課後還有一些詩會等活動,只是方士終究是不怎麽喜歡詩會的,比起與那些半句離不開之乎者也的酸腐儒生吟詩,他更喜歡一個人走在街上閑逛,就算現在是下雨也是如此。
只是這場雨終歸顯得大了些,街道上空蕩,走了沒多久方士也便失了興致。
折身便回到了古刹。
卻在登上石階的同時見到一排人從古刹中走出。
領頭的是一個面容憔悴的長發女子,長得倒也俊俏,身上衣物不算華貴,卻也光鮮,但臉上滿是愁容。
長袖掩面,隱隱有啜泣聲傳來。
長發女子的身後是兩個一身黑衣的壯漢,兩個壯漢正搬著什麽東西。
這究竟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方士不禁停下腳步,仔細地看著面前之人。
待一行人與他擦肩而過,方士總算是看清了兩個壯漢搬運的是什麽。
是一塊木板,但木板上卻平躺著一人。
卻是書生模樣,只是他此時面容憔悴,閉眼不知死活。
這古刹裡出人命了不成?
方士回想起早些時候一些人行色匆匆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此時聯想到這上面,卻是心中不禁一緊。
卻也沒有多做猶豫,朝著住所趕。
推門卻未見著那高升,只是發現此時住處的布置與早晨離開時有了極大的改變。
牆上貼滿了黃色符紙,四角點了燈燭。
原本就不算大的木桌上擺滿各種器具。
一座神仙雕像辨認不清,但佔據了木桌極大的面積。
莫非是此地鬧鬼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嘿嘿……”
方士正下意識地自語一聲。
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陰沉的笑聲。
連忙閃身後退,轉過頭便見一道微胖的身軀不知何時就站在門外。
在他的手裡拿著一些未曾使用過的黃符,另一隻手裡卻拿著小碗。
小碗裡盛著乳白色液體,隱約有米香傳來。
卻是濃稠的小米粥。
“高兄既然到了就吱一聲,這般嚇人可是要把人嚇死的。”方士不禁埋怨,好在他雖然心中微驚,但也沒有將那種情緒表露在臉上,只是兩手發顫。若站在他身後的不是高升而是其他什麽,怕是早已經一拳打了出去。
“吱……”
“罷了,這都發現你了才吱聲已經沒意義了。”
高升卻只是神秘地笑著,將手裡的東西盡數放在桌上。
此時木桌上除了堆積如山的雜物之外,竟是什麽空隙也不曾剩下。
方士開始慶幸自己在澹台書院裡將義經總綱謄寫完畢。
“方兄你可知這是何物?”
“何物?不就是一張符紙嗎。”
方士眉頭微蹙,正想詢問今日究竟在此地發生了何事,卻又被高升帶偏了話題。
繼續在牆上沾了米漿,又是一張黃符貼上去。
高升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可不是普通的符紙,
這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從一位得道高人那裡買來的稀罕玩意兒,據說只要在房間裡貼了九九八十一張就能抓住厲鬼,厲害吧?” “厲害……當真厲害……”
方士心中第一次對此人是否是讀書人產生了質疑。
平日裡講的敬鬼神而遠之,這句話在此地兩人面前完全沒有任何用處。
只是方士心中對鬼神之說早已有了大致的了解,但此人確是盲目。
不論是符紙還是那石像,據說都是花了大價錢買來。
不禁讓方士心痛。
如此嫌錢多不若給他用啊。
但無奈高升家裡確實是有錢,有些事情方士也就不想繼續說下去了。
“不過高兄,你究竟在幹什麽?”
方士一個人坐在床上,看著高升滿頭大汗地將一些掛件和符紙放在房間各處。
高升卻是如此解釋。
“自然是捉鬼!”
“此地有鬼?”
“那是自然。”說到這裡,高升也暫且停下了手中所做的事情,毫不在意地坐在方士身側,“此地名為不周寺,在澹州已經傳承了數百年,方兄不會不知曉此地傳說吧?在此地雖然有月天司的供奉之地,但也有陰冥之地。”
“陰冥之地又是什麽?”雖然高升說的話大多數都沒有條理,但方士卻是來了興趣。
許是接觸了一些靈異,對於未知之物的探求心讓方士下意識地繼續追問。
聞言高升也是面露喜意,他樂得向方士解釋。
兩人不知不覺間,卻也聊了許久,直到窗外光景完全變得暗淡。
直到說完,才發覺都未曾吃過夜膳。
又懶得再去廚房尋吃的,便忍著饑餓睡下。
今夜雨停,卻依舊風緊。
高升許是說累了,才熄滅燈燭沒多久便傳來鼾聲,比昨夜更早地睡著。
但方士卻輾轉難眠。
他的心裡完全被高升說的故事吸引住了。
“究竟會不會有呢?”
“若那當真存在,又是什麽樣子……”
“真的好想看一眼……但還是不行不要去看為好……”
……
不周寺裡有鬼魅。
這是百年來的傳說。
傳聞不周寺雖是月天司供奉之地,但同樣也聚集了往年來此學習的書生們未能及第的怨念,那些怨念久而產生靈智,最終化為妖邪。
凡是遇上妖邪之人,定會被吸乾渾身精氣,在床上躺個幾日,甚至是幾個月。
雖未曾傷及人性命,但對於來此地學習的書生來說,卻是關乎命運前程的事情。
幾個月的時間,甚至只是幾天的時間,足夠讓一個人從天才變成廢材了。
更何況又是被吸幹了精氣,在床上躺著保住性命那已經是萬幸。
不過……吸乾精氣?
方士想到回來的時候見著的光景。
兩個壯漢抬著一塊木板,木板上正橫躺著一位書生。
書生閉著眼睛,面容憔悴。
不知是死是活。
那或許就是被吸幹了精氣的樣子。
既然如此……
此地鬼魅傳說卻是真的?
念及至此,方士卻是猛地睜眼。
四周一片昏暗,讓他有些不習慣。
只是方才心中念頭迭起,卻是將他僅有的睡意打散。
白天的時候在澹台書院休息了那麽久,如今又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入眠。
心裡不斷回想著高升的話語。
那個神秘又有些驚悚的故事。
“鬼魅害人……真是麻煩!”
“早知道白天時候不睡覺了……”
一邊哀歎,一邊卻是起身朝著房門走去。
回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得死沉的高升。
不禁有些佩服對方。
也不知道這高升是當真腦子不好使還是對自己太過自信。
竟是妄圖抓住那鬼魅。
甚至已經開始幻想那鬼魅是男是女,今後要將那鬼魅如何處置。
但既然是怨念化形,估計連男女這種概念都不曾有吧。
開門,閃身。
方士已經來到屋外,立身回廊中。
一陣風吹來,卻是帶著一絲暖意。
本就是初春,自然不似嚴寒那般難熬。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打算出來轉一圈。
或許散步一圈回來,就有了睡意也說不定。
夜裡的不周寺的確是別有一番風味。
就算只能依靠零散的光才能看見周圍一切的輪廓,但卻也更好地掩飾了一些瑕疵。
將所有都包容在模糊的世界裡。
每往前走一步,就是探求一次未知。
仿佛探險一般讓人激動。
或許這也是夜晚的魅力所在。
順著回廊走了幾步,卻聞不遠處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有人敲著木魚,口中還念誦著經文。
至於究竟在念誦什麽,就不甚清楚了。
未曾在前面感覺到任何危險的氣息,方士當即大膽地朝著前面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反應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回廊的盡處。
盡處有一盞豆丁大小的燈燭閃爍。
昏暗的光中,正有一道蒼老的身影圍繞著燈燭。
卻是前日見著的老僧。
老僧也發現了方士的蹤影,停下腳步朝他招手,示意他過去。
……
“方丈大師。”
“原來是施主……不知施主那麽晚了來這裡做什麽,若是沒有要事的話還莫要走夜路為好,遇見危險可就糟了。”
老僧雙手合十。
那雙眼睛眯得厲害,若非仔細分辨甚至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睜眼還是閉眼。
“方丈大師不也沒睡。”方士也沒有客氣,徑自坐在那老僧邊上的地面。
此處地面是青石,自然也比其他地方來得乾燥。
“不知大師那麽晚了,在這裡做什麽?”
“有一惑,想尋一有緣人幫忙解答而已。”
老僧道出了目的。
卻讓方士有些疑惑。
尋人解答問題也沒必要在晚上敲著木魚亂走啊。
但方士卻更加在意另一件事情。
“大師可知道這寺廟裡發生的事情?不知那傳說……”
“自然是假的。”
老僧卻是朗聲笑著,搖了搖頭。
“此地祭拜的是月天司,是那大儒的長生牌。而你們若是按照輩分,也合該是哪位月天司的弟子。儒道不是說那什麽得遠之……”
“敬鬼神而遠之。”
“沒錯,就是那個。既然你們都知道此言,又何必來這裡多問?”
“大師不是儒門弟子?”
“不過是先代家人托關系混上的一官半職而已。”老僧倒也坦然。
一些廟宇裡的方丈或帳房都是上京委派,並非廟宇中資歷高的人就能繼承。
也是上京控制這些地方的手段。
雖然讓讀書人不恥,但終究還是存在。
“那位書生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我聽聞是被吸幹了精氣……”
“自然是因為他熬夜太久, 又許久未曾吃東西,身體支撐不住便垮了。如今的讀書人都年輕氣盛以為熬幾夜就能熬出一個好出身,到頭來還不是把自己身子熬壞了。”
老僧如此解釋。
方士沒有繼續多問。
老僧的回答沒有絲毫破綻,或許事實本就是如此。
他只是輕歎一聲,起身拍了拍塵土便要往回走。
只是還未走幾步,身後便想起老僧沙啞的聲音。
“施主如何不問一下我有何疑惑?”
“不問了,反正也答不了,倒不如明日花多一些時間和澹台書院裡的那個先生多探討一番,方丈大師若是有空閑也不妨去澹台書院試試如何?在那裡的話一定能有所答案的。”
“施主倒是有趣,不過前些日子也托那兩個弟子去問過,卻是沒有獲得想要的答案。”
老僧的弟子,自然就是早些時候遇見的幾個小僧了。
不過方士心裡倒也覺得古怪,這方丈大師是托關系坐到如今位置,又有什麽好教導人家。
並未回頭再看一眼身後的老僧,方士只是朝著身後揮手。
又穿過了幾道回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方士總覺得回去的路要更短一些。
很快便尋到了自己的住處,並未驚醒高升,倒在床上便昏沉睡下。
許久卻是發現。
未覺喜悲,眼前是一片黑暗。
又是如此感覺。
明明知曉不過是夢境,卻無法從夢境中解脫。
夢見黑暗中伸出無數隻手,耳邊不斷地呢喃著聽不懂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