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宜縣縣衙正堂。
知縣熊繡正雙手捧著一方大印,對著台案上疊放整齊的冠帶行禮。
那是他為縣父母官的官服。
補子是鸂鶒的青色七品文官官服。
他穿了這身官服快六年!
知縣熊繡發表了一番感慨激昂地言詞,什麽不能坐視上官虐民,貪索錢財等語,說的是無不令人感動。
至少在堂外的幾位分宜縣從屬是感動的。
如今正是多雨的季節,贛北靠近長江,歷來雨量充沛,如今或許是因感懷分宜縣知縣熊繡之赤子之心,雨是越下越大。
不過,黃縣丞和劉主簿以及張典史等人卻是全然不顧雨水的衝刷,都在站在那裡抹眼淚。
“縣尊此去,自當穿件好點的衣服,為何如此寒酸?”
黃縣丞此時不由得問了一句,不是他無聊,主要是知縣熊繡此時穿的的確寒酸,一件外袍居然打了五六處補丁,絲毫沒有一位進士老爺的風范。
熊繡是按照嚴衡的建議故意這樣穿的。
甚至,他還故意做出很坦然地樣子,攤手道:“這是本官最好的一件衣袍,是本官當年趕考時,母親給我做的,囑托我日後當為朝廷效命,為天子盡忠,如今本官自辭官職,當也穿此服而去,雖不能再盡忠,當也可盡孝,只是這麽多年了,拙荊縫補無數次,到如今倒與僧人之百衲衣一樣了。”
熊繡苦笑了笑。
黃縣丞等人聽後無不悲嚎痛苦:“縣尊啊!您真是清正廉潔啊!”
“以後縣衙諸事就擺脫黃縣丞了,告辭!”
熊繡拍了拍黃縣丞的肩膀,黃縣丞哽咽著點頭。
這時候,一幕僚來到熊繡耳畔:“老爺,馬車已經在西城門外準備好了。”
熊繡點了點頭,卻轉過身來:“拿紙筆來!”
俄然,便有人拿出一丈見長的雪浪紙來。
熊繡拿起大狼毫直接寫下了《憶秦娥》:
西風烈,
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馬蹄聲碎,
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
蒼山如海,
殘陽如血。
嚴衡沒告訴熊繡這首詞的詞名叫婁山關。
而熊繡還是用了,且寫完之後,便道:
“雖是暮春,寫深秋之景,但無此不足以表明我之心志,貼於正堂之上,讓朝廷看見吧。”
說後,熊繡便疾步離開了分宜縣衙。
黃縣丞等人不由天抬頭看了起來,久久回味著“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一句。
眾人不由得越發哽咽起來。
黃縣丞更是感慨道:“縣尊還會回來的,而且此次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阻他的官路了。”
黃縣丞說著的時候,徐德明也已經跑到了西城門外,向老爹嚴準和歐陽進說道:“縣尊出來了,大家可以準備了。”
……
這裡,熊繡打著破傘出了西城門,就看見整個城外已經烏壓壓一大群分宜縣士民站在城外。
老爹嚴準帶著嚴家的族人來了,歐陽進也帶著歐陽家的族人來了,夏舉人家的上百人也來了,還有陳貢生家的,分宜縣的士民幾乎都來了。
文曲書齋將熊知縣為民請命大鬧知府的事都登載了出來,幾乎所有分宜縣的士紳乃至其他縣的士紳都知道了,也都意識到這是借此為自己家族給官府留下好印象的機會,
所有都趕著來相送。 畢竟,知府與知縣誰對誰錯對他們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知縣要為他們做主,他們這樣表示,就會讓以後新來的官員也會因此站在他們這一邊。
人都是相互的,你對我好,我自然也對你好。
士民們是不怕什麽知府的,畢竟法不責眾,知府再恨也不能恨上他們,朝廷也不可能壓製一群黎民百姓對一個官員的感懷。
所有的人幾乎都打著傘,中央還有一把超大的萬民傘。
老爹嚴準和歐陽進兩人頭戴著方巾,冒著大雨持著萬民傘走到了熊知縣面前:“聞聽縣尊要走,分宜縣數萬士民難舍父母,特連夜趕製一把萬民傘相送,還望縣尊勿舍吾等庶民!”
說著,歐陽進就先哭了起來,老爹嚴準也跟著嚎啕大哭。
然後緊接著是萬民抽泣,哭聲一片,如喪考妣,再加上本就是陰沉沉的雨天,更助了這官民難舍的情景。
熊知縣此時已經是熱淚盈眶,直接丟了傘,就跑了出去,也顧不上大雨滂沱,站在雨中,喊道:
“鄉親們,熊某人在此多謝你們了!這些年來,熊某人有罪,最大的罪過就是未能給鄉親們多布些福澤,未來替陛下多施些恩德,如今承蒙父老鄉親如此厚情相送,熊某人在此立誓,日後當以忠誠以奉陛下,以廉潔以待黎民,若有絲毫違背,當受五雷轟頂!”
說著,熊知縣就冒著大雨呼喊道:“都回去吧,回去吧,別因為我熊某人一人之罪過害的大家都跟著生病了!”
在熊知縣的苦苦哀求下,數萬士民都散了,而熊知縣也是如鯁在喉,胸中感慨萬千,坐在馬車上久久不能釋懷。
文曲書齋出了一期特刊,沒有金0瓶梅的更新內容,只有一首詞和萬民送分宜知縣以及分宜知縣自辭官職掛冠帶於正堂的詳細報道。
一時間幾乎所有分宜縣的士紳都知道了分宜縣知縣的壯舉和清廉之名,然而名聲還在持續傳播著。
甚至因此,開始有更多人訂購文曲書齋的刊物,目的也不再僅僅是看金0瓶梅而是關切此事的動態。
畢竟官府是不出這些新聞的,什麽有青樓女子因為分宜知縣離開宣布從良的,什麽有戲子因為分宜知縣熊繡而要罷戲不唱的,什麽有商人為此關門三天的,甚至還有寺廟的和尚,道觀的道士都在為分宜知縣熊繡祈福。
文曲書齋持續更新著這些內容,很多內容自然是捕風捉影,不過按照嚴衡的意思,也不管真假,只需保持熱度即可,讓袁州知府王通一直活著知縣熊繡的陰影中,讓他意識到熊知縣的民望到底有多麽可怕。
分宜縣知縣熊繡此刻已然在江西出了名,沒人沒在傳播他的新聞,甚至連熊繡自辭官職後去了浙江淳安見了商閣老,和商閣老垂釣太湖的消息都傳了來。
最後連帶著熊繡和王恕的詩詞互賀也開始出現在袁州府城及周邊各縣,甚至還替知縣熊繡離開分宜縣的行徑路線做出了一番推測,推測這位為民做主的清官是為了拜訪恩師且肯定要回鄉盡孝。
湖廣與江西一衣帶水,很快有人證實了此消息,江西士民聽後莫不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