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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朝天》第74章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井九想到了在天壽山裡,在通天井畔的畫面。

 那時候,仙在白真人的手裡大放光明。

 無數道明亮的光線受到仙的征召自天外而來,源頭便是那輪太陽。

 接著他又想到了另一個畫面,在寒冷的黑暗世界裡,有顆白色的燃燒火球在遠方靜靜地懸著,注視著這個世界。

 白真人會問他這個問題,是因為他曾經到過那個世界。

 “我其實不需要你的答案。”她看著井九說道:“雲夢山裡有道仙幔,可以看到那個世界,我從小就看過很多次那顆燃燒的火球,所以我知道這個世界的太陽並不真實,或者說只是那個太陽的投影。”

 井九望向天空裡的春日,沒有說話。

 白真人繼續問道:“為何修道者飛升之前沒有仙氣,一朝得道便有了仙氣?”

 井九回頭看了她一眼,依然沒有說話。

 “因為那顆燃燒的蒼白火球散發著真正的原初之光,而那就是仙氣。”

 白真人說道:“所以你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一陣清風徐來,帶著松樹的香氣,帶動如緞帶的白衣。

 井九想說什麽,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不要說我不是飛升者,所以沒辦法動用仙氣。”

 白真人平靜說道:“你我連自己是誰都無法確知,那又如何能判定我們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很多年前,整個朝天大陸都因為井九的真實身份而茫然失措。

 他到底是景陽真人轉世,還是萬物一劍成妖?

 但今天白真人說的不是自我的身份認知,而是更深層次的問題。

 這是來自何處的問題。

 事實上,不管是井九還是別的修道者都想過相關的問題。

 修道之始是問道。

 看著山川河流、天地風雲、滿天星辰還有那輪太陽,總要問個究竟。

 就算你剛進青山,在洗劍溪邊與同門打鬧的時候不想,就算你劍入無彰,只顧著在濁水兩岸馭劍飛行,臉被寒風吹得生疼、渾身卻充滿了熱氣,根本顧不得想這些,可是在漫長的閉關靜思裡、在生死之間感知大物的時候難道還不去想?

 這個天地自何處來,按照怎樣的規則在運行?

 修道者要飛升,那是要飛去哪裡?

 仙界?

 仙界又是哪裡?

 要知道去處,首先你要知道來處。

 為何會有我?

 為何會有這個世界?

 如果太陽是假的,這個世界也會是假的嗎?

 如果這個世界是假的,那我還會是真實存在的嗎?

 自古以來的修道者們不知道想了多少遍這個問題,卻是沒有一個人會讓那些想法形諸文字,流傳後世。

 那是大道之始,是大道所向,是眾妙之門,是萬劫之淵。

 今天也是如此,井九始終保持著沉默。

 ……

 ……

 “我們沒有來處,這方天地也沒有來處。”

 白真人說道:“亙古以來,這裡就是如此,仿佛就是在時間長河裡的某一天,便出現了這個世界。”

 井九伸手采下一道春光,看了片刻後說道:“如果往前看不真切,不如先往後看。”

 “至少可以看到一些。”

 白真人說道:“這個世界充滿了設計的感覺。”

 不管是那些漩渦,那些通道,那些屏障,似乎都在為了這方天地服務。

 “這個推論並不新鮮,從遠古時期便有很多人在尋找神明的存在,直至終於有大能飛升。”

 井九松開手指,任由那道春光融於時光之中,看著她說道:“這個世界是真實,你我也是。”

 白真人說道:“但依然有可能是被設計出來、與外界隔絕的世界,因為外面太危險。”

 井九說道:“就算如此,我想那位造物主的意思也不是讓我們就此停留在這個世界裡,他的想法更可能是讓我們在這裡成長,直到足夠強大破開他設下的屏障,那就應該離開。”

 搖籃確實足夠安全,可是不出去又怎麽會學會走路,又怎麽能走到對岸?

 “你我就一走了之,這個世界怎麽辦?”白真人問道。

 井九說道:“你真相信師兄的說法?”

 白真人說道:“不錯,我們都看過外面,外婆的想法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你師兄倒是走出了一條新路。”

 井九說道:“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我青山宗的掌門,而你姓白。”

 白真人看著他微笑說道:“萬物能為一劍,大道為何不能相通?”

 太平真人是朝天大陸千年裡最大的魔頭。

 她這個正道修行界領袖卻是太平真人的追隨者。

 井九早就知道,但這時候做了最後的確認,還是忍不住看了她兩眼。

 那片雲霧已經散了,露出了她的臉。

 不是朝歌城裡曾經出現過一瞬的那張臉,也不是問道大會時的那張臉,這才是她真正的容顏。

 她的眉眼極為清麗,與白早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清冷離塵。

 白真人問道:“你覺得她有些像我?”

 井九嗯了一聲。

 “她確實有些像我,無論容顏、性情、稟賦,包括對這片天地的看法。”

 白真人微笑說道:“那些年我看著她裝成大人模樣,到處結交天賦好的年輕同道,想要做些什麽,我便覺得好笑,真是扮家家一樣,但笑過之後我才想起來,很多年前其實我也是這樣做的,或者說想這樣做。”

 她也曾經是中州派掌門的女兒。

 那時候的她天真爛漫,卻想要擔起天下的重任。

 然而她每天只能在雲夢山裡修行,等著被安排與天賦最好的那位師兄結成道侶,過著極其無趣的日子。

 直到那年,她隨著母親去了朝歌城,看到了那件大事。

 冥皇被關進了鎮魔獄。

 柳詞伺候他的師父喝了一夜的酒。

 接著她知道了連三月的事。

 然後便是梅會。

 她很佩服他們,或者更應該說是羨慕。

 “都是修道者,為何他們能夠如此活著,我卻要守著名門大派的規矩,什麽都不能做?”

 白真人說道:“因為我是白家的女兒,我的外婆是朝天大陸最後的飛升者,而我必然會成為未來的正道領袖。”

 井九沒有發表任何評論,也沒有任何神情變化,不管是憐憫、同情還是嘲弄,都沒有。

 “我當然可以像早兒一樣嘗試擺脫這種無趣的生活,比如跑去青山宗向柳詞提親,那時候南忘還沒入門吧?”

 白真人負著雙手望向天空,說道:“但我對這種事情也沒有任何興趣,在我看來有趣的事情都已經讓他們做完了。”

 這句話裡的他們說的是太平和連三月這樣的人。

 “就在我不再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事情卻忽然發生了很有趣的變化。”

 她收回視線,望向井九說道:“你師兄忽然從朝天大陸的真人變成了想要滅世的大魔頭。”

 話題已經從天上落到了地下,但還是很沉重的那種,因為重要。

 “後來我知道了他的想法,我覺得很有趣,很邪惡……卻又很正確。”

 白真人說道:“同時擁有這三種特質的想法,真的很打動我。”

 井九問道:“如果你真是他的追隨者,為何一直想要殺他?如果不是柳詞,當年你在西海就已經成功了。”

 “我喜歡他的想法,又不代表我是他的信徒,為何不能殺他?”白真人說道:“如果在西海的時候殺了他,他在冥界的遺產就會是我的,這個世界也會是我的,到時候我再來實現他的想法便好。”

 井九說道:“你一直都知道他暗中準備做的這件事?”

 “只知道一部分,所以我讓大祭司在冥界暗中配合他的設計,但我真沒想到他的想法一旦落於紙面竟是如此壯觀。”

 白真人望向天地,神思悠悠說道。

 ……

 ……

 從昨夜到今日,天地巨變不停。

 海水入冥,生起萬重浪,刀劍相逢起一道山脈,終是被衝開了一道豁口。

 那座大佛以肉身為堤,擋住了那些海水。

 罡風在湖面呼嘯著,石山將碎,金血已淡。

 那位聖人以血為墨,系住了那些狂風。

 聚魂谷底的透明巨牆垮塌,岩漿如天火般灑向深淵下的幽冥。

 東海畔青煙如縷,讓那些桃花都重新變得青澀起來。

 這都是太平真人的手筆。

 ……

 ……

 “以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白真人感慨說道:“這等手段,我可是想不出來。”

 井九說道:“這句話很有意思。”

 白真人收回視線,說道:“但我比你師兄想的更長遠一些,就算把世間所有凡人都殺光,天地靈氣依然有限,就算用上煙消雲散大陣,只怕也不足以讓人人飛升。”

 井九說道:“所以你把白刃從天外騙了回來。”

 “她不放心這裡,又不敢離開太遠,就這麽守在外面,何必呢?”

 白真人淡然說道:“她回來後,或者殺死你們所有人,或者被你與太平真人算死,把仙氣還給天地,怎樣都是好事。”

 井九說道:“你與師兄確實很像。”

 白真人看著他說道:“我現在最想不明白的事情, 就是你為何要親自落場,你不是他和我這樣的人。”

 舉世皆知,井九是怎樣懶且怕死的一個人。

 凡人生活的世界就算毀滅了,與他也沒有太大關系。

 他卻開始冒著生命危險拯救這個人間。

 “你不惜以青山劍陣消失為代價也要毀了承天劍,你殺了白刃,你送雪姬離開,你算明白並且做成了所有事情。現在再沒有誰能威脅到你的存在,你隨時可以飛升,結果……你卻忽然轉身,放棄了謀劃多年才得到的真正自由。”

 白真人看著明媚春光裡的那張臉問道。

 “你就這麽隨意地把劍柄再次交了出去,難道不覺得很荒唐嗎?”

 “當然不隨意,這個決定很重要。”

 井九說道:“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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