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迪低聲回答:“今日之事元先必守口如瓶。”

　　兩人各懷心事再無話說，溫高義見山崗上二人談話已完，才和鄔縣令施然上山。幾人又閑話一陣這才食罷，林府尹這才帶著眾人上轎進了青牛村。在青牛村略微的看了看，溫高義提議大家去水泊邊一觀。那時的梁山水泊，卻也是一景，不少文人騷客都特意來玩賞過。看著大家興起，吳迪自是頭前引路，幾人也不坐轎，隻慢慢的向水泊行走。

　　得到水泊，正值春意盎然，蘆葦新發，遠遠望去一片碧波蕩漾，無邊無際。幾位大人詩興大發，作了好幾首靡靡詩詞，相互吹捧。吳迪強打笑容介紹著附近景色。溫高義見吳迪雖面帶笑容，實則鬱鬱寡歡，以為還是剛才軍演之事，趁那兩位大人正觀賞景色之余，走到吳迪身邊，低聲勸道:“吳迪今日魯莽了，那兩位都是好功怕過之人，你或覺得今日這樣軍演實屬正常，那兩位哪見過什麽廝殺場面?你再休想那些個事，在新到府尹面前也展露一下你的文采，總有好處沒有壞處。”

　　吳迪心中好笑，今天軍演更殘酷的還沒上場就被停了，再說自己哪還記那事，只是想著林府尹的話中深意，再加上厭倦了這些人總是吟詩唱曲罷了。

　　吳迪笑笑，溫高義對自己確是好心，也不能駁了幾位大人的面子。於是說道:“多謝高義兄提點。”

　　溫高義見吳迪明白自己的意思，聲調高了些說道:“元先，在這浩蕩水泊邊，你有什麽好的曲子麽?”吳迪思考片刻說道:“有倒是有一首，不過有些悲，怕是不太應景。”

　　溫高義哈哈一笑:“元先，你的東西我本就沒見過開心的，從來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無妨無妨，隻管唱來，若是好詞，也為今日府尹大人之行增添一段佳話。”

　　林府尹也來了興趣，原本和鄔縣令正眺望景色，聽著他們說話也走了過來:“元先，你的詩詞不多，可在汴京中也是小有名氣，現在人人都知這水泊梁山有個拚命吳迪吳元先。”

　　這所謂“拚命吳迪”卻是義勇社剛立不久的事了，義勇社立後一月有余，水泊中一股較大的匪盜一百多人，準備搶些東西過冬，正好在鄆城縣境內上岸，邊上正是十五裡外的諸家莊，諸家莊已起好了烽火台，巡夜民軍遠遠看見有湖面有上百盜賊準備上岸，隨即點燃烽火。那時義勇中會騎馬的著實不多，剛巧大部都被虎飛馳帶到大名府去接應貨物去了。吳迪只有帶了會騎馬的二十多人先行趕去救援，其余人等後面走路前去接應。

　　十五裡路，騎馬不過兩刻時間，吳迪帶人到達時，賊眾也是剛從水泊走到村邊，正好兩邊相遇在村頭空地。狹路相逢唯勇者勝，吳迪不及多想，大喊一聲:“兄弟們，和他們拚了！”率先就拔出鷹鳴古劍，策馬衝了過去，其余騎手見大首領都衝在了最前面，哪裡肯落後?都是奮不顧身的直撞過去。那一班不過是水泊裡的水賊罷了，船是見得多些，哪裡見過這騎兵衝鋒的?嚇也嚇傻了，再加上吳迪的初級劍術精通，不到片刻，膽氣稍大敢反抗的都被砍殺殆盡，余下的盡皆降了。

　　這一役，吳迪聲名鵲起，帶不到三十人，和盜匪正面相遇不到一刻，殺盜匪十四人，捕獲一百二十一人，水泊裡這幫大有名聲的水匪從此煙消雲散。後來更是以訛傳訛，匪徒數目從一百多變成了一千多，吳迪帶的人卻從二十變成兩個。就因為衝殺前吳迪喊得那句“拚了”，得了個拚命吳迪的外號。

　　也是從那一役起，水泊盜匪與鄆城縣絕緣，再也不敢踏上鄆城縣地界一步。

　　吳迪得林府尹誇讚，不敢自滿，自謙幾句。溫高義卻是等得不耐煩了，急道:“元先，你快些唱來，休教我等得心焦。”

　　吳迪站在泊邊，望著茫茫的湖水，高聲唱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他唱的是毛氏版三國開篇的那首曲子: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這曲子乃明代楊慎所作“廿一史彈詞”第三段“說秦漢”的開場詞。

　　一曲唱完，余音嫋嫋，聽者三人木然而立。好久林府尹才歎息道:“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好詞，此詞氣概可與大蘇學士“大江東去”比擬，極盡世間滄桑，似有歸隱之意，元先，你這許多滄桑從何而來?”

　　吳迪雖是自己唱詞，這滾滾長江東逝水自己聽過許多遍，卻都不如這次自己唱得有感觸，自己莫名穿越千年，來這末世究竟是為的什麽?是給人增添一些談資麽?吳迪想得癡了，竟是沒有聽見林府尹的言語。

　　溫高義看吳迪竟不說話，喚了兩遍，也是不理。眾人知吳迪或是已然入了詞中境界，自古文人這事只是等閑，皆站著並不說話等他自己醒來。

　　吳迪思念流轉，想著幾年後金兵南下，山河破碎，趙構偏安東南，河北山東之地，人口十不存一，胸中憤懣難以訴發，唯有一聲歎息，歎出千年悲聲。

　　吳迪幽幽吟道:“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眾人皆驚，這詩氣勢豪邁之極，一掃剛才那曲臨江仙的悲涼。溫高義推推吳迪後背，喊道:“元先，醒來。”

　　吳迪這才清醒，見眾人異樣眼神看著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林府尹說道:“元先，聽你一曲一詩，我直想勸你莫要再做這民軍首領，在家好生攻讀，來日必我大宋又一大家。”

　　吳迪愣住，詩?什麽詩?不是唱了一首臨江仙嗎?哪有詩?

　　鄔縣令倒也是個風雅人，將吳迪那首“生當做人傑”複誦一遍，搖頭晃腦道:“元先已是人傑，能做出這等好詩，不是人傑又是什麽?”吳迪心下奇怪，這不是李清照的夏日絕句麽?怎的她還沒寫出來?

　　溫高義卻哈哈笑道:“元先這一詞一詩，都是千古絕唱的佳句，卻也成就了我們，以後定有人為此考據，豈不是也要帶上我們三人姓名?”眾人皆笑，唯有吳迪欲哭，這詩詞大盜之名，想是已經坐實了。

　　下午送走了意猶未盡的三位大佬，吳迪開始思考，他感覺到了危機。

　　自己這樣發展的太慢了，在金兵南下以前，必須要擴大這義勇的規模了。

　　可義勇社還隻三千人馬就已經引起朝廷大員的關注了，怎麽辦?不能再擴編了。

　　可是不擴編的話，難道真的就這樣等著靖康年到來，到那時三千人有什麽用?

　　吳迪拿筆在紙上亂寫著，心裡異常焦急。擴編存在兩個問題，都很致命。第一，朝廷會有什麽反應?基本不用考慮，必不允許的。第二，錢怎麽解決?沒錢拿什麽擴?這是兩個要命的難題。兵是一定要招的，編是一定要擴的，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吳迪長考後，漸漸有了自己的主意。

　　夜深了，初春的夜晚依舊寒冷，吳迪的書房裡燈火通明。

　　書房外，張雄在院門口守著。走廊上，白梅搬張凳子和白雪聊天看著外面。 書房內，坐著兩個人，吳迪和虎飛馳。兩人隨意的說著話，吳迪問道:“兄弟，你那陌刀兵練得如何?”虎飛馳答道:“尚可，須得再磨練半年就能上陣了，可惜都是沒見過血的，怕是上陣要膽怯。”

　　吳迪遲疑一下，緊接問道:“兄弟，我有一事，非你莫屬，旁人我放不下心。只是這事有些…….”

　　虎飛馳有些惱了，“吳迪哥哥，自己兄弟何必吞吞吐吐的，有事我去辦就是。”

　　吳迪說道:“今日林府尹說，當朝蔡相公想將我義勇征發淮南圍剿群盜，你有何看法?”虎飛馳想都未想，直接言道:“不去，我們兄弟費盡諾大心血，才練起這三千義勇，指望有朝一日能和遼人鬥上一鬥，去那不是為人作嫁妝?”

　　吳迪苦笑道:“兄弟莫急，你且聽我與你分說。”說著遞過茶杯，交到虎飛馳手上。

　　吳迪接著說道:“兄弟，遼國要亡了。”虎飛馳聞聽臉色劇變，緊抓住吳迪的手道:“哥哥，你這是哪裡聽來的言語?可是屬實?”

　　吳迪輕輕說道:“兄弟莫急，待我慢慢講來。遼國現在已是風雨飄搖，國土已被金國佔去近一半，這你是知道的。”虎飛馳點點頭，吳迪接著道:“我現在憂慮的不是遼國，而是金國的那些女直人，女直人尚未開化，比遼人更加野蠻十倍，不出三五年，金必取遼而代之，屆時金兵是否南下攻我大宋?若是南下，我大宋能抵擋住嗎?”

　　虎飛馳聽得茫然，吳迪問道:“兄弟，你在遼國經年，遼兵算是精銳否?和我大宋兵馬比起來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