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問的便是王家彥,一路行來,由魏嶽和馮愷章伴著,倒也不嫌寂寞,而眼前城牆如長蛇蜿蜒,城內燈火之下,惟有大雪飄落,老頭兒性格是老而彌辣,居然還尋思要賦詩一首,以志今晚之行。 兩個後生倒是凍的縮手縮腳,見王家彥如此,也惟有相對苦笑了。
正興致勃勃,將要吟哦之時,卻是聽到了那夥京營武官說話的聲響,王家彥性急,不等魏嶽說什麽,已經上大步上前,發聲喝問了。
“大公子,一會不對你先架著老頭子先走。”事到如今,魏嶽也只有挺身而上,他將腰間直刀輕輕抽出,低聲道:“縱有十個八個的賊人,我也擋的住,老頭子是眼下京師防禦的指望,萬萬不能有失。”
“不一定是賊……”
“不是賊,連燈火也沒有,看見咱們,不喝問口令番號,老頭子一喝問,那邊一點聲響也沒有,不是賊,卻是什麽?”
“那我也……”
兩人正對答間,魏嶽眼中寒光一閃,卻是大步上前,擋在了王家彥身前,手中直刀一揮,馮愷章只見他刀刃處濺起了一點小小火星,卻是一支長大的箭矢被魏嶽格擋飛了出去。
“賊人有弓箭!”
不僅是有弓箭,而且,射術還很厲害,這一箭又穩又準,勢大力沉,不是魏嶽一直在盯著,早就有所準備,適才一箭正中王家彥的面門,非將這老頭子了帳不可。
“賊人聽了,不管你們是誰,速速下城,這裡是兵部王大人駕前,一會侍衛趕來,你們想走也是走不成!”
馮愷章也是很有急智,眼見不對,一邊和魏嶽一左一右,駕著王家彥暴退,同時還熄了燈籠,不使賊人有亮光可循,又是在嘴裡大聲呼喊,指望將這夥賊人嚇退。
豈料他話音未落,又是有數支羽箭飛將過來,嗡嗡聲中,又是“當當”兩聲,卻是魏嶽再一次將羽箭格飛。
只是箭矢極多,魏嶽又隻護著王家彥,有一支箭卻是射中了他肩膀,直插入肉,還好是側身一滑,雖中了這一箭,也是射入的不深。
“魏大!”
“大公子,莫說話!”
魏嶽神色獰厲,伸手將箭一拔,側耳一聽,然後用力一擲……他這邊膀子上血如泉湧,也是不管不顧,而對面的賊人一夥中卻是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入娘的他們也有箭,老子的眼遭了一箭……哎喲……疼死我了!”
一邊的王家彥和馮愷章俱是看的發呆,到這會兒,才是看出這病虎般的大漢有如此硬挺的風骨,又有如此神鬼附身般的身手!
“事情不妙,他們有十來人,身手都很了得,又有好幾張弓……”魏嶽傷得一人,臉上卻是一點喜色也沒有,隻沉吟著道:“卻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麽多的強手?”
“如今該怎麽辦?”馮愷章急道:“傷了咱們倆沒有什麽,若是大人傷了……”
“老夫也是帶過兵的人,”王家彥此時神情卻是悠然的很,笑道:“將軍難免陣上亡,老夫是文臣不假,但掌兵多年,總看著人家死……就算自己這會死了,又有何了不起?”
他這麽豁達,魏嶽卻是沉覺慚愧。今晚此行,就是以他護衛,原本是想是一件輕松的差事,京師之內雖不太平,但總不會有人來謀刺堂堂的朝廷大臣。誰知道眼前就是有這麽一夥賊人如此大膽狂悖,如果是肉博來犯,以馮公子護衛王家彥,自己挺身而上,對方沒有十幾人以上,就不要想能近身。
但對方有弓箭在手,
那可就是難了。 就這麽一會功夫,對面的一點小混亂也被中止了,被魏嶽擲中眼睛的人,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怎麽的,慘嚎之聲已經停住。而這邊雖然熄了燈籠,但雪一落下,夜色突然變的明亮,雖然看不真切,但隔著幾十步遠,已經看到對面的賊人又在張弓搭箭了。
“快走!”
魏嶽喝道:“此時不是推托的時候,大公子,你駕著大人先走!”
“好,魏大你自己小心。”
馮公子甚有急變,知道自己和王家彥留下來,只是憑白拖累了人家,當下駕著王家彥,便是向後退去。
他一邊拖著王家彥暴走,一邊耳朵裡只是嗡嗡的弓箭響聲,那邊魏嶽似乎又擋住了幾箭,走了十幾步,又聽到噗嗤兩聲響,身後的魏嶽雖然強悍,但仍是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唉,罷了。”
王家彥停住腳步,搖頭道:“縱然魏百戶被人射成個刺蝟,我們也走不脫。既然如此,何必鬧的跟喪家狗似的?賢契你不必和老夫一起了,去幫手吧。”
“是!”
事到如今,多說也是無益,馮愷章咬一咬牙,自己也是揮刀返身,此時再看,魏嶽果然又是中箭,但他也是好膽色,已經揮舞刀花,向著逼過來的賊人又迎了過去。
……
……
“似乎是魏大啊?”
老段適才左眼中了箭,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眾人帶的有上好的金創藥,灑在創口上,又剪斷了箭杆,疼痛稍減之後,他便也是和眾人一起追了上來。心心念念,就是打算找射傷他的敵人報仇,非得活剮了那廝不可。
此時看見對面高大身影不停的格擋住箭矢,還不住腳的向這邊衝過來,眾人都是有點犯嘀咕。老段是和魏嶽極熟的同僚,此時見了,倒是他一個獨眼的人先認了出來。
“是魏大沒錯……這身手膽色……除了他還有誰!”
“怎麽辦?”
“入娘的怎麽遇著他了!”
各人也是有點心慌意亂,幾個武官之外,其余十來人都是總旗或是小旗官,都有官職在身,魏嶽是選鋒把總,正管著眾人,平時也很仗義,對眾人都是不薄,此時遇著,心中不免有愧,而對魏嶽身手,眾人也是忌憚的很了。
“這個時候了……”老段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便是咬牙切齒的道:“咱們已經動了手,那邊是王家彥這老匹夫在,他帶兵執法從來沒有徇私過,落到他手,咱們都得掉腦袋。沒說的,只能乾到底了。”
平時的交情和自己的性命相比,誰輕誰重,當然不必多說。
眾人咬著牙齒,並不迎上,只是五六張弓,卻不再去射王家彥和馮愷章,只是一齊瞄準了疾衝過來的魏嶽,這長大漢子,當初從松山數萬敵寇陣中破圍而出,今日此時,就是要斷送在這朝陽門的城門之上了麽……
……
……
三個錦衣衛等了一個多時辰,眼看行人絕蹤,相府門前車零馬稀,連拜客的客人也走了十之七八,三個心中焦燥,正沒理會處,但見老汪三人自相府小門伸頭探腦一番,然後便一一走了出來。
夜色晦暗,看不真切,等這三人出來,卻是一下子就分成了三股行動,一人向東一人向南,卻有一個直向著朝陽門的方向而去。
“怎麽辦?”
三人中姓李的總旗最有急智,道:“賊子分道,咱們卻不能分,人一少就難盯了,而且也做不得什麽事,管他幾路走,咱們還是三個盯一個,怕他飛到天上去?”
“此說甚是。”
呼延傲博點了點頭,道:“就盯中間這一個老者。”
三個人,兩個是後生打扮,一個是五旬左右的老者,當然是盯著最老的這一個賊首,又是要緊人物,盯起來也很省力。
當下便是跟著此人急步而行,晚來天寒,風越來越大,沒過幾時,便是落下雪來。
“這賊首怎麽腿腳如此厲害?”
跟了一會,三個錦衣衛就覺著不對,這賊首還是那麽瘦弱矮小模樣,但走起步來卻是格外的有力,等到了城牆根時,幾乎是又縱又躍,眾人雖然已經顧不得隱藏形跡,拚命拔腳追趕,卻仍然是追不上這人的腳步。
“哼,果然是有人追蹤。”
這人卻並不是老汪,而是與他換了服飾的慧梅。以她在健婦營幾年學下來的功夫,紅娘子又原本就以輕身功夫見長,幾年下來,慧梅的身手也是格外了得。
當時的躍縱之法都有一些心法秘技,在普通人看來,就是不得了的輕功了。若是她現在想要甩脫那三個錦衣衛,也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不過慧梅卻是個煞神,眼尾看看那三人急追過來,便是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如此, 倒要看看他們的身手如何,如果不行,就了結了他們!”
大雪之下,這個嬌俏可人的姑娘卻沒有一點兒身為女孩子家的自覺,滿心打算的,卻是想著怎麽乾翻三個追過來的官府中人,身為闖營裡的一員,對殺掉三個狗官臭男人,慧梅姑娘可是一點兒心理障礙也是沒有啊……
……
……
“小爺,追不追上去?”
螳螂在前,黃雀卻是在後。朱慈烺一行人也是在風雪中貓了一晚上,一直到這朝陽門的城牆根下,又眼睜睜的看著慧梅把錦衣衛們都引上了城頭,到這會兒,熱鬧是看的剛入味道,朱慈烺又如何能放棄不追?
當下朱慈烺朗聲一笑,道:“既然遇著了,豈有放過之理?這眼前的事,可是多大的熱鬧呀……”
若是李恭在,怕是還要勸他一勸,但王源幾個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眼瞅著這熱鬧在眼前,又怎肯放過?
當下王源只是笑道:“若是小爺打算拿人,朝陽門這裡正好是咱們兄弟藏身之處,把人手都召集了,抓住他們,如何?”
朱慈烺尚在沉吟,這眼前只有一個闖賊,自己卻要暴露,大是不值。而且綴不到他們的老巢,抓著一個也是無用。
就在這麽一點功夫之下,城頭上卻是傳來了呼喝打鬥的聲響,兵刃相隔,丁丁當當的打的很是熱鬧。
眾人駭然,那幾個錦衣衛剛上去,怎麽就這麽快動上手了?
“是另有其人。”朱慈烺道:“速速召集人手,城頭之上,怕是已經熱鬧的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