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錦衣衛小李向著朱慈烺請示道:“臨來的時候,百戶官呼延傲博叫臣向小爺請示:什麽時候收網?對方人手多,也奸滑,小劉營是慣做探子的,時間久了,必定會發覺不對,親軍怕人手不足,萬一走漏了,就是天大罪過,還請小爺及早示下,宜早收網為妥。” 這廝真是伶牙俐齒,很快就把這一套話說完了,而且,脈落清楚。
錦衣衛現在也是死老虎一隻了,呼延和小李、高升這幾個,只是這龐大機構最後的余輝罷了。
如果不是正好他們盯著闖營探子,又在朝陽門上被朱慈烺發覺,恐怕錦衣衛中尚有的這一點可用的人手,在未來的圍城破城,再加上駱指揮降敵等諸事的摧折,最終也只能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了。
“人手不夠,就再募集一些。”朱慈烺想了一想,指示道:“我還要靠他們傳遞些消息,也要看看,他們在京城內究竟做些什麽……告訴呼延百戶,現在尚還沒有到收網的時候。不過,人要替我盯緊了,到哪裡去,見什麽人,做了什麽,都要打探清楚。”
闖營混入城中的探子少說也幾十人,而且身份各異,並沒有完全住在一處。
大約也是害怕被一鍋端了,所以也是有這種狡兔三窟的做法吧。
“難是難了點兒……”
錦衣衛裡現在得用的人手也不多,不過,小李咬著牙齒道:“請小爺放心,咱們幾個只要接下這差事,一定給小爺辦的湯水不漏!”
“嗯,好生辦差,我會記著!”
對錦衣衛的人,朱慈烺少了一些威嚴,多了一些籠絡的手段。銀錢,也是給他們撥了很多,而且不必報銷,隨用隨支。
這般散漫花錢,並且不去督管,是因為錦衣衛現在還隻算是外圍,這幾個人,究竟如何,還要再看下去。
特務組織的人,善作偽,善叛賣,不是那麽容易信任的。
但這麽一句溫語勉慰的話,眼前這二十來歲的小小總旗也是極感動了,打躬起身,眼圈也是有點發紅,隻道:“請小爺放心就是。”
說罷,也便大步而去。雖是一個伶俐小子,此時倒也走出了幾分豪氣乾雲的味道出來。
看著這錦衣校尉遠去的背影,朱慈烺也是深吸口氣……一切都是上了正軌,並且似乎在是按自己的安排進行著……但事情的發展究竟如何?
人事已經窮盡,這個時候,就是看天了。
……
……
“臣見過皇上!”
劉宗敏一抱拳,大大咧咧的就在李自成面前坐了下來。
李自成也是下意識的抬了抬手,原是想抱拳還禮,到底又想起了自己身份,只是手無意識的一揮,便又放了下來。
前幾天已經議定,新朝國號就是叫大順,闖王將在初一那天告天即位,登基大典,預定了是在打下京城後在紫禁城內再舉行,但無論如何,闖王已經是新朝之君了。
“臣宋獻策……”
“臣李岩……”
“叩見皇上!”
雖然還沒有正式宣詔,而且詔書還在牛金星手裡籌備書寫,但禦前的大臣早就已經改口,並且十分恭謹了。
一道無形的牆,已經立在李自成面前。
在劉宗敏身後,是一高一矮的兩個軍師,他們卻不似劉宗敏那麽大大咧咧的神色,兩人都是老老實實的跪下叩首,行禮時也是十分的恭謹。
“唉,起來,軍師,林泉,快起來!”
李自成確實還很不習慣被人跪拜,
坐在禦座上輕輕跺了跺腳,道:“咱們君臣天天見面,不要鬧這麽多虛禮了。” “是,皇上天恩浩蕩,不過臣等要恪守臣道才是。”宋獻策眼神裡滿是精乾,雖然又矮又胖,但身上似乎裝了消息機關,整個人靈便無比,對李自成心思的揣摩,也是一般人遠不能及。
他又有一套八卦五行周易的理論,很能自圓其說,闖營上下,對他的計謀不一定心服,但提起宋矮子的這一套本事,卻是人人佩服,都說他是闖營的劉伯溫轉世,宋獻策在闖營上下的地位,與其說是謀略,倒不如說是這一套江湖鐵口的本事!
這自然是他的悲哀,不過,也是他的立身之本了。
至於宋獻策身邊的李岩,卻是世家公子出身,允文允武,眼光超遠,見解高明,胸中韜略驚人,又善馭下帶兵,他麾下的兵馬已經是闖營中最為精銳的一部。
對這樣一個部下,便是李自成也常常感覺駕馭起來很是吃力,李岩所部,大半是河南和湖廣一帶的募兵,簡直要自成系統,所以李自成最感威脅。而他對陝西籍貫的部將就沒有這種感覺,李岩麾下才幾千直屬,而劉芳亮奉命預備向河北攻擊的大軍,已經超過七萬人。
大將白旺,在襄、鄧一帶也有七八萬的直屬。
就是感覺不對啊……適才劉宗敏雖然是站著一揖,但李自成渾然不以為意,而李岩雖跪在身前,李自成的心中卻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站著的象是跪著,跪下的,卻象是在站著!
“軍師,林泉,急著來見孤,有什麽要緊事兒?哈哈,瞧你們的樣兒,又要和孤說進兵的事兒?”
李自成強壓住心中的那點不舒服的感覺,向著眼前兩個正副軍師笑著發問。
他生的濃眉大眼,身材魁梧,長年的戎馬生涯使得他渾身都蘊藏著勁力,此時雖然將為新朝之主,但仍然是一身粗藍布做的箭衣,右手也是按在腰間寶劍上。
只要一個不對,發力起身,就可以瞬息劈砍削刺!
而李自成又能按捺住自己,蓄積勁力,端坐不動,和人談話時,似乎隨時都要站起,但又總是端坐不動,而眼睛開闔之間,精光湛然,顯露出極為精明的色彩。和他談話的人,總是情不自禁的就被他的這些姿態所吸引,然後慢慢被他折服,那濃鬱而土氣的陝北口音,反而不是很要緊了……
這種雄主之姿,確實是當時農民起義的成百上千的首領們所缺乏的,也是李自成從普通的闖將一路扶搖而上之後形成,一半是刻意,一半是天賦使然。在他面前,不少明朝降官降將話都說不利索,就算是跟隨多年的老部下,也經常覺得緊張害怕。
現在這種時候,敢在他面前說逆耳之言的,就更加沒有幾個了。
李岩卻正是其中之一,闖軍戰略,天下人已經全都看了出來。不外乎就是渡河,奪平陽,再下太原,沿大同、武寧、居庸關一線,直薄京師。
當然,如果兵力雄厚的話,在晉北就能分兵,一部攻打邊鎮,一部直插紫荊關,兩面合圍,再加上河北一路,三路齊至京師城下,會師而攻。
這個戰略,就是合力斬首,大明現在疆域仍然廣大,說起來還有百萬大軍,億兆生民。但北方空虛無兵,急切難調,而且打了十幾年,在不停的宣傳之下,李自成有天命的說法也被不少人接受。
這一次直攻京師,恐怕勤王之師就有限的很了。
奪京師,正大位,號令天下,江南湖廣可傳檄而定!
這就是李自成和牛金星、劉宗敏等人的想法,並且已經有了定論。
在李岩這邊,卻是極力反對。他建議李自成經營關中,派大兵剿滅左良玉,穩定湖廣,派官理民,經營河南、山東、湖廣與關中、山西等地,等一兩年後,後方穩固,再從容奪取京師。
這樣的戰略,李自成正式稱帝和入京的時間,就要推遲一兩年的時間。
經過幾次會議討論,也是在陝西諸將的堅持下,更加有牛金星和明朝降官的支持,使得李自成已經下定了決心,過了年就進兵,絕不再拖延。
看著眼前兩人,他心中也是嘀咕:“林泉什麽都好,就是太固執已見。宋軍師還好些,不過總不及牛啟東,這個丞相才是真正總是順著孤的意思, 拾遺補闕!”
“臣此來,是京中之事,可能會有變故。”
……
……
前方細作消息的匯總,推斷,分析,這都是宋獻策的差事,當然,李岩是他的副手也要分擔不少。
得到京師探子送出來的消息,兩個人都覺得事態有些嚴重,如果真的掀起一股浪潮來,對闖王的大業,自是大為不利。
宋獻策遇事還有些畏首畏尾,李岩卻向來只知道秉直道而行,遇到事情,只要是該說的,就絕不會畏縮。
接到線報,他便對宋獻策道:“軍師,如果崇禎父子真的南逃,我看,大軍不必輕出,可以先從容經略河南、山東,派設流官,剿滅官兵殘匪,安靖地方,既然京師已經空了,咱們又何必急著去打?”
“此言有理。”宋獻策點頭道:“況且,京師上下還很擔心東虜來犯,這一層也不可不慮。”
“是的!”李岩用力點頭,道:“此事極要緊要,我們要立見闖王,分說清楚才是。”
見他如此,宋獻策也只是微微苦笑。李岩什麽都好,聰明天授,但事關自己,也是太不肯用心,或者是說,不大放在緊要處。
陝西諸將,對他這個很得民心的河南外籍將領向來忌憚排擠,闖王在用人之時還容讓幾分,做一個虛懷若谷的樣子出來,現在眼看大業將成,李自成又哪有那麽多的耐心,一次又一次的接受一個不在自己體系內的外路將領的挑戰?
只是事關要緊,他也只能跟隨一起前來,卻看闖王聽了之後,將是如何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