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指東虜,克複遼陽,沈陽?” 午正時分,壽皇殿太子演武閱兵的話已經傳揚開來,最少,在內廷之中,夠資格,也夠關切的大人物們,都是已經全部聽說了此事。
“是的,小爺就是這麽說的……說真格的,聽著還真的是提氣的很!宗主爺是沒瞧著,那夥武官,嗷嗷直叫,眼珠子都紅了,就跟一夥狼似的……”
兩個緋袍太監,一前一後,前者挺胸凸肚顧盼自如,後者卻是蜷縮著身子,下腰躬身,跟在前者後頭,就象個煮紅了的龍蝦。
兩人身後,則是數十個穿著青袍或是綠袍的太監伴當,長袍白靴,標準的內侍裝扮。
“哼,小爺這麽說,倒是真的有志氣的很哪。”
前頭的太監慢悠悠的走著,先說了一句,半響過後,才又笑道:“少年人有志氣自是好的,不過,咱家還真的不知道,就憑現在這情形,他又能做到什麽模樣。”
“宗主爺,那?”
“由著小爺自己折騰就是。餉,械、甲,都沒有。吃的麽,按說是光祿寺的差事,咱們可以不必去管……盡量支應吧!至於衣服布匹、弓箭、生漆、膠、牛筋等物,這一些庫裡有的是,倒不能勒醪桓蝗壞幕埃∫⑵⑵勖且參藪士啥圓皇牽俊
“是是,宗主爺說的極是。既然是這麽著,小爺已經交待下來的,下愚就趕緊著去辦,不然,催問起來,也真的不好交差。”
“嗯,你去辦就是。對了,外間文官們有聽說的沒有?”
“聽說怕是聽說了,但是暫且還沒有聽到有什麽動靜。”
“哼,他們倒不會把這事輕輕放過去。你瞧吧,必定有人會拿此事出來做文章。但現在不必管他們,那幫齷齪官兒,咱家瞧他們不起,沒有要緊事情,也是實在懶得理會他們。”
“其實宗主爺隻要一句話,那陳演就算是內閣首輔,也斷然沒有不聽的道理……”
“唉,你懂什麽?簡直胡說!”被稱為宗主爺的,自是司禮掌印太監,也是現在太監中的第一人王德化。能和他的權力相抗衡的有幾人,最出名的就是王承恩和曹化淳,不過現在曹化淳並沒有在東廠提督任上,而是在家閑居,放眼內庭,也就是王承恩夠資格和他挺一挺腰子了。
至於王廉、高起潛、方正化等輩,就更要等而下之了。
至於跟在王德化身後的協理內操太監石川,怕是連史書留名的資格也沒有了。
被王德化當頭對臉的訓斥,石川也隻是笑:“下愚當然不及宗主爺懂的多,還請宗主爺開釋就是了。”
“開釋不得,開釋不得。”王德化胡亂一擺手,把這話題錯過去,然後方看著石川,冷笑道:“安心當你的差,不要胡亂鑽營,好多著呢。”
“這……宗主爺……”
“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王德化面容更冷,隻道:“觀風望色,混水摸魚,想在這件事跟著小爺,博一個鹹魚再翻身……我告訴你,老鱉打卦,你這一卦不靈!”
要說內監中的資歷,王德化算是夠老了,除了曹化淳等寥寥數人,怕也沒幾個能和他比的。當然,是說那些位高權重的太監,那些混吃等死的,就算活到八十一百的,也隻當是能喘氣的廢物,談不上資歷一說。
眼前這石川倒是個有資歷的,先是內書堂出身,然後司禮少監,接著轉內官監,眼看要九轉丹成,不合魏忠賢跨了……
這廝是魏黨外圍,但外圍也是逆黨,
從內官監調出來,派到內操這兒守著萬歲山壽皇殿,夜晚嚎起來都沒有幾個人能聽到的荒地當差,對一個內官來說,這一生差不離就算完了。 現在這會兒小爺去搞這麽大動作出來,大約這個前朝余孽是動了什麽心思,打量著要趁勢而起……隻是王德化一通冷言冷語,卻是把這閹人心裡好不容易剛冒起來的小火苗就給澆熄了……
“姥姥……偏不聽你的!”
石川當面連一個虛屁也沒敢放,等王德化走後,才站在原地,向著對方遠去的地方,惡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
……
就在王德化揉搓石川的同時,東宮殿宇之前,也是有兩個頭戴烏紗,圓領補服,玉帶官靴,看著便儒雅風流的講官,正站在殿門前等太子返回。
兩人一個是五十來歲的中年人,面色清臒,長須美髯,眼神中也是文氣斐然,令人一看便知道是讀書破萬卷的大儒。
另外一人,卻是三十左右,面色白淨,眉不過眼,五官纖弱,下唇隻留出一抹短須,整個人看著也是瘦弱,人長的甚不起眼,隻是顧盼之間,眼神中透著聰慧難言的光采,就是這麽一抹光彩,叫人一眼便知道,此人文才,也絕不會遜於那中年人之下。
年紀在五十左右,一臉大胡子的王鐸是正四品少詹事,年輕文弱的吳偉業是正五品的左庶子。
兩人都是當時最著名的才子,詩人。王鐸二十來歲就中進士,點庶吉士翰林,到江南做主考難盡江南諸生,這在當時無比拉風的事情,因為江南是明朝文學基地,所有的著名文臣幾乎都出身江南一帶,到明中後期,更是文風鼎盛,幾乎隨便哪個縣都出過閣老大學士。
王鐸一個河南人到江南做考官,最後得了一個“才壓江南”的評價,靠著這個名頭王鐸一路青雲直上,又受到崇禎賞識,到東宮做了講官。
庶吉士原本就是儲相,東宮講官更是著眼未來,不出意外的話,王鐸入閣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至於吳偉業就是標準的江南才子了,昆山人士,書香世家,做的一手好詩,在東宮充講官後,任課極為盡心盡力,所以崇禎很是欣賞,吳偉業官符如火,幾年功夫就從進士及第到五品庶子,沒有皇帝的賞識信任是絕無可能。
此時兩人眉頭都是皺的緊緊的,臉上也是一臉的焦燥之色。
皇太子尚在壽皇殿,今日的話語,卻是已經傳遍九城了。
畢竟,以太子的身份實在是十分的特殊,說是一人之下,但手中毫無實權,一切都需看皇帝的臉色行事,而近日太子所行所言,不僅乾犯聖忌,更為嚴重的,便是可能落外間文官們的口舌。
別人不知道,但身為這個集團中的一份子,兩個文官卻是知道這個集團力量的龐大與恐怖,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它對皇權的耐心和敬畏已經漸漸要耗盡,大明的皇權到了崇禎年間已經是無比的削弱,從依附於皇權的內監就能看的出來,皇權強,內監便強,皇權弱,內監便弱。崇禎早年, 周延儒與溫體仁還得依附內監才能為首輔,而到了如今,內閣諸學士已經不大把內監放在眼裡,這十余年間,皇帝殺督臣九人,巡撫十一人,首輔,尚書,州縣文官無數,但殺人越多,皇權反而日漸侵凌,到了現在,除了武將跋扈,漸漸不聽指揮,便是文官也是離心離德,實在是已經和這個王朝漸行漸遠了!
實話說,就是都在暗中等著改朝換代!
“咱們這位小爺……”吳偉業年輕些,沉不住氣,看著東宮大門方向,攤手苦笑道:“這不是自己去捅馬蜂窩?鬧將起來,焦頭爛額,連皇上也不好回護於他,到時候,卻看他要不要勒石燕然了!”
“不過……”吳偉業突然一笑,向著王鐸道:“不過學生一則佩服太子的膽量,二則佩服他的心思,隻慚愧的是,此事卻是與講官每無關,卻是他自己的主張。”
“我亦雲然。”王鐸微微一笑,道:“東虜是我朝大敵,太子有這種心思,著實叫人心折的很。隻是,他年輕性燥,說的急切,容易落人話柄。而且,事情是要看怎麽做,而不是看怎麽說,吾輩現在就誇讚他,還嫌早了一些。”
說起這個,王鐸亦是面色沉鬱,身為東宮講官,一生榮辱其實是和皇太子系在一起,一想到國事與眼前之事,就算想要破顏一笑,也是難乎為情了。
“來了!”看到皇太子儀仗過來,兩個文官都是眼前一亮,一並向前踱了兩步,王鐸矜持,又停了下來,身為講官,要有自己的體制尊嚴;隻吳偉業年輕尚直,還是不管不顧的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