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慈烺來說,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老段一夥的下落。 但急切之間,卻也是沒有什麽蹤跡可尋。
畢竟這是京城,不是什麽小地方,光是內城就方圓大幾十裡,住著的勳戚權貴家資在十萬以上能夠被人惦記的,最少也有好幾百家。
不然的話,李自成和劉宗敏的五千夾棍又怎麽能成短短時間弄到幾千萬銀子?
這個也羨慕不來,朱慈烺很苦惱的撓撓頭……雖然現在算得上殺伐果決,也拉起了班子,平時接觸的都是這個帝國最上層的政治鬥爭和大人物,但事到關鍵,手頭也確實沒有幾個能幫的上忙的人。
一夥武官,叫他們抄刀子砍人是小事,翻牆殺人越貨也是等閑,想叫他們出幾個靠譜點的主意,那可就是真難了。
好在三個臭皮匠,可以湊一個諸葛亮出來。
沒必要一切都自己拿主意,事事都專斷,那反而不是一個合格的上位。
真正合格的上位就是叫人暢所欲言,而最後拿主意的一定是自己,而且一定要挑一個最合理的建議,並且信之不疑,絕不朝令夕改。
聽到最後,還是李恭和王校的主意靠譜一些……朱慈烺想了想,向著眾人令道:“幾個中轉休息的點都派人手,咱們幾個……”
一句未畢,李恭在一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袍袖。
朱慈烺會意,立時住嘴不語。
在他眼前,一個身形瘦弱,面相清臒的老者方巾長袍,一閃而過。老者身後還有一個俊俏的書僮模樣的小廝跟隨,右側則是一個漢子打著白燈籠在頭前引路,大冷的天,這老頭手中還有一柄湘妃竹扇,看起來就是一個拘泥到食古不化的老背晦了的書蟲……不過,不巧的是朱慈烺幾人都認得他,此人便是前一陣被朱慈烺盯住的賣藝老者,此時搖身一變,卻是成了一位諸生老爺。
“小爺?”
朱慈烺沉吟不語,李恭卻是有點兒沉不住氣。眼前這廝,根據小爺的分析應該是正經的闖營探子,這些天大家冒著闖營的名,但對真正的小劉營探子卻也是沒放棄查察,可惜,打那晚之後,大約是查覺到了什麽不對,這些闖營探子就跟消失了一樣,再也沒見過蹤影。
現在看來,大夥兒還是在市井裡尋,路子就是錯了。
這夥賊先是用賣藝人身份進京,熟悉環境,時間久了就已經改變了身份,眼前這老頭,分明就是一個家境還不錯的生員。
想來這樣才對,交結官員,刺探情報,一夥賣藝的誰和你說太多真正的上層的事兒?只有身份變了,才能刺探到更多更深的東西出來。
“怎麽辦?”
李恭額頭也是微微冒汗,大是緊張。
那邊一夥不知好歹的同僚也不知道在惦記著打劫哪家勳貴……兩個大學士被劫,小爺已經得到消息,大明殘余的官方力量就要介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錦衣衛若是真的介入,很可能就會壞事。
趁著現在還沒有暴露,趕緊收蓬,大夥兒平時就往宮裡一躲,錦衣衛再牛逼,也不能到萬歲山查案吧?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把那幾個廝鳥捉住,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把這些危險在萌芽時就給掐了!
可是吧,這邊又是發覺了一夥闖賊的蹤跡,雖然說大家都知道,小爺這麽訓練內操,弄錢買馬,打置兵器,這可不是為了守備京師,而多半是為了將來的南逃做準備。連各家的眷屬丁口,小爺已經是做了統計,都是京營中人,把人的家小留下來,
叫人賣命護衛南逃,小爺乾不出這麽蠢蛋的事。 但無論如何,闖賊在這京師裡總乾不出好事來,就算要走,也得把這夥內賊摘弄乾淨了再說。不然的話,大夥兒這心裡如何舒坦的起來?
該怎麽辦呢……眾人縮在沿街店鋪的陰影裡頭,瞧著老闖賊大搖大擺的向前走著,卻是一籌莫展,進退兩難。
正為難的當口,卻是又過來三個青年男子,俱是身著勁裝,打扮的利落幹練的模樣,中間為首的二十來歲,身形高大而並不顯笨拙,舉手投足都十分的帶有勁力,濃眉大眼,還留著一嘴漂亮的絡腮大胡子,乍看面相十分忠厚,但眼神開闔間,卻是凌厲如電,一看便知道是十分厲害的角色。
左右兩邊,也都是二十來歲正盛壯之年的小夥子,俱是身形矯健,瞧著長相氣度都很不凡的樣子。
“咦……”
王源剛想出聲,朱慈烺卻是輕輕一噓,示意他不要說話。
這三個人都是打扮的俏式漂亮,十分利落,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三人與那幾個闖賊的距離也是跟蹤者的最佳隔斷,如果不是朱慈烺幾人剛剛先隱藏起來,怕也是早就被這三人給發現了。
這樣的好手,一定耳目精明,需得小心為上。
“呼延百戶,咱們跟了一天,也差不離了?”左側的年輕人似乎要隨和一些,一邊腳步緩緩挪動著,一邊搓手笑道:“這幾個狗日的一整天就吊著咱們,又是逛廟市,又是到觀裡砸老道,還聽書喝茶吃小吃點心,咱們哪……好嘛,喝了一天的冷風!”
“怎麽著?”姓呼延的似乎還是個百戶,冷眼瞥了說話的那人一眼,道:“嫌累了?你是怎麽出的師,這才走了多遠的路……你的本事是和你師娘學的吧。”
右側的年輕人笑道:“小李這廝成心價添亂,他師傅可是當年駱老指揮派到遼東,後來隨著大軍入朝的夜不收,從平壤化裝一路潛過漢城,到了什麽鳥濟州島,一路幾千裡長途,睡雪地,啃草根樹皮都乾過,來回潛行,過的朝鮮州縣就好幾百,經過的倭賊大陣好幾十個,就這麽著,一點事兒沒有,一層油皮也沒嗑破,小李這廝是學的八九成功夫在身上,這點勞累算什麽呀……”
這人娓娓而談,叫小李的年輕人十分生受,花花轎子人抬人,當下也眉花眼笑的道:“高升哥你也不賴,世襲總旗,十來省口音能聽能說能講,北方各省山川地利河流叉道記的清清楚楚……”
“有什麽用?”雖然被誇,但那個叫高升的卻是一臉漠然,搖了搖頭,道:“都沒有用啦。”
“這話不對。”中間的百戶官淡淡一笑,道:“咱們上對得起皇上和祖宗,下對得起自己的官職俸祿,這就行了。有用沒用,但憑本心!”
此人長相粗豪,說話倒也十分的乾脆爽利,一席話說出來,暗處的朱慈烺等人,無一不是暗暗點頭。
“速度可以再快一些,可惜,現在能盯人的人手就咱們幾個,不然的話,前後布網,不怕他們走脫。”
“能盯著不露形跡就不錯了,明兒個一交班,聽說叫咱們去查那夥劫大戶的賊去,這裡不叫再查下去了,我就奇怪,明明是一夥子外來的賊,偏生就說沒有實據,不準隨便抓人盤問,現在乾脆查也不叫查了……”小李笑嘻嘻的道:“他娘的也好,老子眼珠子早就紅了,查那夥專門劫掠的去,這夥賊,鬧的好處一定不少。”
“挨劫的也是活該,他娘的,這麽多銀子,京城裡粥廠才幾個?看著百姓餓死,他娘的被劫了更好。”
“說起來,李闖最喜歡放賑啊……”
“噤言,你這廝找死麽!”
適才在頭前走的老闖賊走的不緊不慢,所以這三個穿灰袍戴氈帽的漢子也裝成一起出來喝酒的閑漢,走走停停,隻遠遠的綴著,不肯跟的太緊。
就是這麽著,幾個人看到四周寂寂無聲,天冷風大,似乎要下雪的樣子,沿街除了幾間店鋪還有燈火的亮光,到處都已經是黑漆漆的,如果有行人經過,怕是早就有亮光過來,所以幾人說話也沒有刻意太小聲……卻是被朱慈烺等人聽了個嚴實。
等三人走的遠些,王源才是哈哈一笑,垛了垛凍僵了的雙腳,笑道:“這三個爺們是錦衣衛的人。”
“沒錯兒。”
“中間那個,似乎叫呼延傲博,是錦衣衛裡有名的世家,弓馬嫻熟,一身武藝也很了得。”
“唉,這樣的世家也是敗落的多,錦衣衛裡這樣的好手,千中無一了。”
“魏閹在時,錦衣衛還算得勢,總算留下幾個人來。”
“沒聽說麽?那個姓李的師傅還在朝鮮乾過夜不收!說起來,錦衣衛在朝鮮乾的可是真棒,把倭人的軍情打探的清清楚楚,大軍起動之時,很得他們的力。”
錦衣衛在朝鮮應該算是最後的余輝,打探的消息又多又準,甚至是叫後人難以想象,以當時的道路交通條件,這些探子是怎麽縱橫三千裡朝鮮河山,又是怎麽解決語言問題,搞到那麽多的情報回來?
朱慈烺的眼神中也滿是笑意……不管怎麽說,今晚熱鬧了,闖賊在前,錦衣衛吊在後頭,然後再有自己這麽一方,各方好漢紛紛上場,要在這崇禎年末,大雪欲飛的夜裡,上演一出精采的大戲!
既然這麽著……當然是選擇跟上去,還有比這更好玩的事麽?
至於老段那幾個自己作死的貨,派出李恭去盯著,也是一準沒錯。
“無論老段他們如何,都帶到朝陽門上來等我吧,就在城樓西處裡半處會合。”
匆忙吩咐李恭,朱慈烺便是帶著王源等人,也是隱在暗處,不緊不慢的跟著那幾個錦衣衛,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