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大半天,傍晚時分,突然就停了下來。雨停不過頃刻,太陽光就複熾熱,天尚未黑,校場上的水跡就被曬幹了。
天黑之前,所有的訓練都停止了,方圓幾裡大的軍營是按營劃分區域,高大的營房全部是用燒製的紅磚搭建,屋中也是用方磚鋪了地面,所以就算天上落雨不停,屋中還是乾燥整潔。
每座營房裡是正好住一個棚的平虜軍將士,棚長和兩個副棚長就住在入室門前的左右兩側,郭叔華趕到的時候,呂大雷也正在靠門前的chuáng鋪上收拾自己的隨身物品,因為太過專注,並沒有發覺有外人進來。
到是屋裡的軍士們認得郭叔華,這一棚兵,有三四個都是一個莊子出來的,見郭叔華進來,便都是站起身來。
“霍,升官了!”
郭叔華在呂大雷身後大聲一喝,倒是把一個身高體壯的騎軍棚長嚇了一大跳。
“郭參軍,拿我們大頭兵找樂子麽。”呂大雷一回頭,見是郭叔華笑嘻嘻的站在自己身後,當下便是沒好氣的說道:“這麽久不見,一來便如此不成體統。”
“得罪,得罪。”
郭叔華笑嘻嘻的一拱手,笑道:“這一陣子是有差使出外,今兒好歹是把事情給辦完了,怎麽樣,聽說你升哨官了?恭喜,恭喜!”
這廝好歹是秀才底子,而且文武雙全,人也極聰明,來投大元帥府行營直接就授了參謀軍事,雖只是從九品,好歹也是個官兒了。而且,行營中辦事,每天都能見太子,身份當然與普通士兵遠遠不同。
不過呂大雷也不壞,從副棚長一下子就升了哨官,帶著五十四個正兵兄弟,其中有十一個士官,再有司書,傳令通信兵,哨軍需官,還有三個棚的馬夫和幫役,加起來,也是近百人的隊伍歸他管理了。
當了哨官,就要從棚長的住處搬出去,郭叔華來的倒是正好,正是幫他一起收拾。
哨官雖然有傳令和旗語鼓手,不過沒有一個是勤務兵,只有到了營官一級,才配給一個勤務兵,幫著收拾房間之類的勤雜事物,營官以下,就算是管著大幾百人的隊官,也是得自己動手打飯疊被子。
行營隊官,放在別的鎮裡就是一個千總甚至是守備官,最少要吃一兩百人的空額,再養幾房小老婆,上差點卯都能坐轎子去。
平虜軍中卻是如此情形,相差的太遠了。
郭叔華心中實是感慨,他和呂大雷相交莫逆,回來之後一聽說對方升了官,自是欣喜。不過此時看著,只見對方鬱鬱不歡的樣子,倒是十分奇怪。
心裡好奇,卻是忍著不問,只看向呂大雷的肩膀上,但見軍銜和ōng標都換過了,銀牌方底,上飾一顆銅星,看起來,十分漂亮好看。
這一顆銅星,得來也是當真不易。呂大雷健壯而有內秀,識字也多,騎術也有底子,就是這樣才僥幸掙了這麽一顆銅星回來!
“大雷,你怎麽悶悶不樂的樣子?”
搬了家,換了兩人一間的哨長宿舍,果然也是寬敞了很多,另外一個哨長帶隊未歸,所以房間裡就只有呂大雷和郭叔華兩人,說起話來,就很方便了。
“你聞聞看!”
呂大雷並不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擦拭自己新發下來的斬馬刀。
新軍騎兵已經在不停的更新具裝,普通將士還是用柳葉刀等製式腰刀來訓練,而棚長以上已經下發了有護腕的斬馬刀,刀鋒銳利之極,精鋼打成,刀身前輕後重,流線漂亮,劈斬起來十分得力,是難得的神兵利器。
得此利器,當然就是時時擦拭,愛不釋手了。
除了斬馬刀,棚長和副棚長等軍士一級的老卒還要練投槍,骨朵、飛斧、投刀等投擲兵器,遠程則是練短弩。
馬上騎射,威力和做法也就是如此了。
至於在馬上開弓,用騎弓殺傷敵人,皇太子和諸鎮大將顯然都是沒有這種打算了。倒是騎兵各營中有一些原本弓箭底子不錯的被集中起來,每天練習三十個力的步鐵弓,這當然是騎兵突擊之後,下馬步射的戰法。
只是這樣的人並不多,幾個營的騎兵隊伍,大約只有三百左右的騎射手。
最近也有風聲,火器局在打造一種自生火銃,如果這些工匠能打造成功,就會製成一種短管火銃,馬上擊發,威力雖不及步弓,不過比起短弩來就強了很多。
就是步軍營將來也是用這種火銃,現在火器局所有的強匠都放下手頭工作,全部研發這種火銃,就是泰西的傳教士和軍官,稍懂製造火銃的也是被集中到了一處,專門研發。
只是現在暫且還沒有好消息,所以呂大雷覺得與其等著還沒有製作的武器,不如就先練好眼前。
他能升哨官,除了本身自己底子很好外,這種踏實務實的做法,也是重要原因。
此時郭叔華也是聞到了酒香味道,不覺笑道:“大雷,你是不是想喝酒?不過這我可幫不得你,你們軍法官的鼻子比狗還靈,上回我喝了酒進營,被人攔了好生一頓訓斥。咦,不過怪了,誰有天大膽子,膽敢在營中飲酒作樂?”
“就算是魏總鎮和李總鎮幾人,也不能在營中飲酒。”呂大雷喟然搖頭,歎道:“我們王副總鎮算是膽大包身的人物了,不過他也不敢在營中飲酒來著。就是偶爾在外頭偷喝一小葫蘆,就這也是嚇的自己半死。這些人飲酒,是殿下特別允準的。”
見郭叔華茫然,呂大雷便將下午之事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說到最後,自己看著手中長刀,刀光閃爍之時,這個青年軍官才喟然道:“丈夫功名但在馬上取,不過我等訓練數月,現在自覺弓馬嫻熟,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機會能為太子殿下討賊殺虜?若是長久不戰,受殿下如此恩養善待,我等實慚愧矣。”
“怎麽,人家演練一場,你就想要實戰了?”郭叔華也是駭然,不過,也是為這個少小一起長大的同伴而感覺吃驚。
少年相識,只是覺得呂大雷穩重,說話辦事都有大人之風,而且在鄉間學的一身粗淺功夫,等閑幾人不是對手。
除此之外,也就沒有什麽長處可言了。
畢竟是正經的莊戶人家出身的子弟,不能和他郭家這樣的士族相比。
而此時此刻,對方說出話來卻是井井有條,壯懷jī烈的同時亦不失理xìng,而一心報上之恩的拳拳之心,也是叫人感動。
他收起在熟人面前那種帶著幾分戲謔味道的笑容,向著呂大雷正sè道:“大雷,你放心吧,有機會,我會和太子殿下面稟,能早點把騎軍用上去最好。”
“多謝!”得他一語,呂大雷也是面sè一霽,十分高興的樣子。不過,緊接著又是搖頭,隻道:“各軍現在都在等著授武持兵,然後各營成方陣配合訓練,大軍出戰有數萬人,事先沒有列陣配合,上陣就非糟糕不可。現在出兵,時機未至啊。”
他倒沒有懷疑郭叔華是否能見著太子,行營文官多半能面見太子,這並不稀奇。而且參軍一職十分重要,負責軍事情報的分析,歸納,上報,還要學習繪圖,考量記錄繪製山川地形,最重要的,就是制定戰略和戰役的計劃。
目前平虜軍還沒有實戰,參軍事一職多是挑的年輕士子和軍中一些到了一定年紀又識字的武官,諸司之中,真正叫人高看一眼的,就是這些夠資格任參軍事的人。
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
對郭叔華能和太子說上話,呂大雷沒有絲毫懷疑,他只是認為,現在尚且不到出兵的時機。
“不然,不然。”
郭叔華大力搖頭,詭笑道:“戰守大事,你們這些丘八哪兒能知道?不過,最近用兵,恐怕也是徐州鎮和睢州鎮、濟南鎮、青州、武定各協這些地方軍鎮為主力, 至於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用你們的打算,暫且還瞧不出來。不過,我看這事兒,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他是參軍事,消息當然是比呂大雷這樣的純粹軍人要靈通很多。
太子自己頻繁召開軍議,各鎮大將和諸司都曾經參加過,聽說事前還有小范圍的會議,還聽取了司馬孫傳庭的建言,最近這一段時間,可能就會對北方用兵。
具體的戰略方向並不是山東,山東那邊清軍剛奪了濟寧,與德州、臨清、濟寧聯成一片,雙方各擁兵對峙,暫且以山東方向明軍的力量打不破僵局,而清軍的戰略方向也不是直接從山東南下,一直向著徐鎮方向硬打。
這樣打法,太過僵直強硬,以清軍有限的人數,不會這麽打法。
以郭叔華的分析,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河南迂回,從洛陽和歸德府一帶南下,渡淮水,直插淮揚盱眙。
到時候,徐鎮和山東就被隔在後頭,不亂自亂,招降起來,就會容易的多。就算不降,也比沿城硬打要好辦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