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揚後抑,馬士英也果然用的好招法。
適才崇禎聽到各省解銀,果然面sè十分之好。國用艱難的苦頭,他是吃的夠夠的,實在不想再聽到“請發內帑”這四個字了。
說起來,士大夫都是一個德xìng。
宋神宗時國用不足,一群守舊的官僚開出的藥方就都是請天子節省用度,其實宋神宗和崇禎都是同病相憐,哥倆都是穿著打補丁的龍袍,就差當kù子給外朝用了。
當年就用的光光,現在是逃難南下,更是談不上內帑這兩個字。
真的國用不足,又當如何?
一聽馬士英的話,崇禎果然連臉sè都變了,目視馬士英,急道:“開捐納以足國用,此事斷不能緩!”
“雖然可開捐納,不過,緩不濟急。捐納之事,朝議通過再施行,沒有幾個月功夫斷難見效。那時,如果與敵爭戰,這銀子哪裡夠用的上!”
馬士英目視崇禎,臉上表情也是十分豐富,似乎是委屈與無奈並存的樣子,他攤手苦笑,又道:“軍務如此,臣實無能,請皇上治罪。”
“瞎,現在談什麽治罪,先責為軍務首輔不過兩三月功夫,也罪不到你身上。”
“皇上天恩,臣實在惶恐!“至此時,馬士英又是跪下行禮,泣道:“臣實不願再有神京失守之事再度發生,今國朝裁撤冗余,改革兵製,定捐納、厘金之策充實國用,諸省各營,都可當用。而皇太子殿下所練馬步軍四萬足堪大用…只是,時間尚短,子一東虜直南而下,皇上,臣恐又複數月前神京之困的局面啊。”
這麽一個宣力大臣跪在自己面前,聲淚俱下,崇禎也是不知不覺間動容。
馬士英不愧是一個權術高手,雖然在政務軍務上,他只是晚明時的一個不錯的人才,但比起洪承疇等人來,相差千萬裡計。
不過,弄起權術來,此人卻是當之無愧的好手。不然的話,也不會坦然對陣東林,一年多時間弄的江南雞飛狗走,東林黨除了開罵之外,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今天的事,是其心也深,其行也漸。
先用一些好消息釣起崇禎,然後打壓,再給希望,最後自然而然的,崇禎也是從心底裡覺得,此時與東虜開戰,實在是有害無益之舉。
明顯的麽,東虜要和流賊打生打死,本朝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摻這種熱鬧?
老實說,馬士英固然有不願孫傳庭等外臣揚名立功的隱憂和擔心,更多的,倒也確實是有這種見解。
本朝中興難矣!
皇上已經撲騰十七年了,結果如何?連京師都丟了,不是太子,怕是連命也丟在北京城裡了。現在這個時候,安心守在江南,守住東南半壁,要是和建州破臉前大家談好了斤兩,議定了條件,合約一成,到時候自己這個軍務大臣就做的有味道了。
安享太平之福,不比擔心受怕強?
他在鳳陽多年,大明軍隊的實力和鎮將的德xìng,那也是見的夠夠的了。
能不打仗,就不打!
“先生所說似也有道理。”崇禎的臉上也滿是疲憊之sè,今天朝會,實在太久了。不過,該堅守的,他自然還會堅守,看向馬士英,囑咐道:“北使不妨派人去,略作致意míhuò東虜則可,實心議和,則萬萬不可。另,名義不必為北使,則以前議,賜銀兩與糧食,至軍前犒賞薊國公為名義為最佳。”
這也是崇禎初到南京之初,聽聞一片石大戰,吳三桂引清軍擊敗李自成後,朝野沸騰,士大夫因此而十分歡喜之後所做的決定。
但後來皇太子極言吳三桂已經投降,然後又有多次消息傳來,吳三桂確實已經剃頭投降。
不過上至崇禎,下到普通士紳都並不曾有怪罪吳三桂的意思。
此時的吳三桂年紀尚輕,也有忠義孝順之名,在士林和皇帝眼裡的形象都不壞。想想吳三桂的處境,京師已失,後方亦無,又有李自成虎狼之師迫來,緊急之時,與清軍合作,在後人看來是開關揖盜,放異族入關的漢ān行為,但在當時的士大夫來看,確是緊急之時的從權之舉。
畢竟,剿賊和降奴兩者之間,士矢夫寧願是從奴剿賊。
朝野間有此認識,吳三桂雖然投降,敕封他為薊國公,並賜十萬石糧,一千兩黃金,十萬兩白銀,一萬匹綢緞的賞賜也是早就準備好,只是並沒有真往北方送而已。
“臣要請皇上敕書皇太子,大元帥府不宜輕動,不宜擅過黃河,不宜越德州、臨清界。”
“朕知之矣。先生還要和內閣商議妥當使*的事,商議妥了,就不必再來奏朕知道了。”
“是,臣下去之後,就與內閣會商。”崇禎答應了派使之事,心頭也是一松。老實說,他即位當權這十幾年來,天下兵火不斷。現在還有張獻忠盤踞成都一帶,雖有老將曾英等圍剿,但效果十分不佳。
再有李自成佔據陝甘和襄陽四府,隨時有沿江而下的可能,而左良玉的德xìng和戰鬥力,崇禎心裡是再清楚不過了。
要是流賊一路下來,破九江安慶太平府,兵臨南京城下,難道他要再跑一次?當務之急,是要練兵,核定防區,重以文官領軍,壓製鎮將,講求軍律軍紀,這樣,才能夠本錢和人爭鬥。
能與東虜暫且保持現在不戰不和的局面,確實也是上佳的選擇了。
至於史書上他的形象受損,那也是沒有辦法了。北京都丟了,恐怕史書評斷,自己的形象原本也好不起來。
“二卿不必擔心。”
看到路振飛面sè鐵青,吳偉業心有不甘的樣子,崇禎安撫道:“此不過權宜之計。皇太子每常勸朕,行事不必太拘泥成法,亦不必事事講求輿論。北使之事,朕但求心安,有利國計,余者,不必多問矣。”“是,臣愚昧。”兩個軍務大臣無可奈何,也只能躬身以應了。
倒是朱慈恨萬沒想到,他勸崇禎不要固執的話,此時被政敵拿來當攻汗自己的武器,想起來,當然是哭笑不得。
“皇太子所需鐵器、火藥硝石之物甚多。”大事決斷,馬士英神sè更加從容,躬身道:“今禁軍亦需著用,戶部尚書臣高弘圖看實難兩全,供應不足,請皇上裁決。”
“先以京營禁軍支用吧。”
崇禎猶豫一下,到底還是決定先充實京營。皇太子那裡,所用物資已經十分驚人。
而且,最近這一段時間江北行營委實撈了太多銀子,崇禎雖然對朱慈恨沒有保留的信任,但並不代表不會不舒服。
老子這裡仍然一窮二白,兵馬亦需這些軍國重器,淮安那邊,且等等再說也不妨。
說完無事,君臣之間是不能太久無話的,靜默了一小會兒之後,禦前shì從官便朗聲道:“退朝。”
從乾清宮中出來,四大臣神sè各異。
馬士英是神sè悠然,眼神中隱藏不住的得意。路振飛與吳偉業則是神sè黯然,自覺有負皇太子所托。
當初朱慈恨離京,他們已經是軍務大臣,而千叮嚀萬囑咐,就是要把議和派使的事,一定要消彌在無形之中。
今次可算是大敗虧輸,輸的一點還手之力也沒有。
至於錢謙益,則是一臉的鬱鬱不歡。他這個軍務大臣,崇禎從頭到尾沒瞧他一眼,和戰大事,居然一言不能進,一語未發,這傳出去,臉往哪兒擱?
而出得內廷宮門,到外朝內閣附近,史可法等內閣大臣卻也是聽到消息,全班迎出,等馬士英一至,內閣便一起揖讓:“皇上請老先生主持會商,請至閣中坐。”
以內閣的體例尊榮居然行如此之事,錢謙益看的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在場所有人瞬間都會被熊熊烈火給燒成烤鵝。
“不敢言主持,內閣體制尊榮,軍務處不過是臨時而設,學生怎麽敢如此僭越!”當著錢謙益,馬士英似乎更加謙遜,把自己的軍務大臣的職位,說的一錢不值。
“大事要緊, 還是先請吧!”
史可法也不願在這等小事上多做bō折,最近這一段時間,太子的事業弄的風生水起,十分得意,朝野之間,對太子的幾樣新政也是議論紛紛。
有讚同的,有反對的,便是東林內部,提起捐納監生時,也不是特別反對。
至於厘金,東林背景不是那麽雄厚的士紳商人也已經捏著鼻子認了,大宗貨物又源源不斷的流向北方。
他主持內閣已經幾個月,多少宗大事都和自己沒有關系,顏面所關,也實在要做一件實在的事,叫人讚頌了。
與東虜議和,就是他史可法的相業,此事做成,足可留芳千古!
自然,他並非有投降或是依附的意思,而是自覺朝廷不可重蹈以前覆轍,流賊和東虜兩路用兵,實在是愚不可及,再也不能如此了。
當下伸手延請,馬士英也是微微一笑,在內閣眾人的簇擁之下,坦然步入內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