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一碗開胃羹湯,老太太隻覺得神清氣爽,也有了些力氣:“竹雞?竹雞又是甚?”
烤的金黃的竹筒呈了上來,竹蓋一揭,清香撲鼻,泛著油潤光澤,雞肉顫巍巍還冒著汁兒水。外皮煙韌內裡滑嫩。
眾人眼珠子都瞪在那上面。
老太太趕緊夾起一塊,牙齒輕輕一扣,哎喲我的娘誒,外焦裡嫩,湯汁鮮美,細膩柔滑極其松軟。
“唔……好吃,真好吃。你們也都去吃。”老太太含糊不清的發出讚歎。
二老爺等人轟一聲就衝了出去。還有一筒竹雞。
“給我留點……你這婆娘……”
景辛子也好想去搶,想到這裡臉不由微微發燙,這又不是在自己家裡,景辛子只能眼巴巴的瞧著。
竹林邊的人看的更加失落。
“小姐,你這方子可傳的?俺等願湊錢來學。”外面一人忽然高聲喊道。
“要挑人的,不乖的不教。”寶來在外面大聲回答。
“我乖,我很乖。!”
人群擠得亂哄哄。
“那也得先排好隊。”
“小姐,你怎會做羹湯?”眾人七嘴八舌的問。
“我從人家梁上學來的。”雲陽走出屋子,嘴角微微一揚。
眾人又是一愣:這小姐……
遠遠看的張牧遙搖搖頭,問錦茵:“雲陽小姐說話一直這樣神叨叨的嗎?”
“嗯,以前是不會說的,後來會說了,但說的話我們都聽不太懂。”錦茵點點頭。
果然是個行事不似正常的女子。是有特別之處,但是這些特別對於張牧遙來說都不甚討喜。
張牧遙略一思襯,對錦茵說:“你可不能做這種膏粱子弟,窮奢極欲。聖人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那是不會錯的,可這些人隻揀著愛聽的話來信。想我至聖先師教誨無數,當世又有幾人記得了,可悲可歎,可惜可憐,好在老太太醒了,後天就是重陽了,重陽節一過,我定會讓她收收心。”
錦茵望著張牧遙,重重的點了點頭:“先生說的極是,我定不會學他們。”
“我明天也來學學這羹湯……”開始那個誇雲陽的聰明人歎道。
“這裡只有你聰明,我一開始也看這小姐人挺好。”一人不滿的看了那人一眼,“有傳說這小姐為人十分單純,人還很仗義,連下人們吃不飽她都會記掛著,老太太沒醒來之前,多少人罵她,這下子可是芳名遠播了。
木管家聽得微微點點頭,這麽說,這一切都是那小姐預知的結局?而並非是別人說的胡言妄語無自知之明?是的,從頭到尾,這小姐也沒有竭力渲染要如何製香如何救人,更沒有吹噓技法的高超,也從不自吹自擂。都在平靜中積蓄著欲待噴薄的力量。
木管家想著,沉默不語,良久又歎了一口氣,世人都以為自己很聰明,真正聰明的人卻偏偏被當作了傻子,我那侄兒不也是這樣麽。
“老爺,老爺您看那邊,來了好多人。”寶來笑嘻嘻指著林子邊對大老爺說道。
大老爺隨著寶來所指看去,見那邊人潮湧湧已經擠滿了。
穿著富貴的、普通的、挑擔的、挎著籮筐的、推著獨輪車的。無數人聚在樓府門外,烏壓壓一大片。
都是來看自家女兒的,大老爺禁不住笑意點點頭。
一旁的木管家看了眼大老爺,想要再上前仔細打聽一下。
木管家剛上前兩步,大老爺轉過身來一見,想起木管家等了這麽久……
“請木管家盡管放心”,大老爺帶著歉意施禮說道,“等我忙過這一陣,我親自帶你去問小女。此刻寒舍事情實在太多了,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木管家海涵。”
“樓大人客氣了,令愛宅心仁厚又聰穎異常,在下十分是欽佩的。”
“你家裡什麽人病了?”雲陽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
木管家回過頭,正好和身後的雲陽四目相對。
這小姐似乎不太懂得禮數,就站在那裡。
‘欲要好大敬小’何況木管家此時有求於人。木管家趕忙先行了個禮“在下乃提督府大人府中的……”
“說重點,你家裡,什麽人病了?”雲陽一雙黑幽幽的眸子正望著他。
是了,她又沒問自己是哪家人的事兒,是問家裡什麽人病了,免去了繁文縟節這般乾脆,果然與眾不同,真是濁世中的奇葩。
木管家終於松了口氣,笑了。
“舅舅你看,環裕身上的紅疹都好了。”海邊那少年突然驚訝的喊道。
“真的好了?”
“是,一點都不紅了,全好了。”少年說著將小童遞過去讓魏旭看。
魏旭急忙伸頭過來扒了扒包袱裡的小童,臉色紅潤,確實好了。又看了看外甥睚眥,略顯驚愕。
“真是那小姐的鏈子起了作用?”
“應該是,你看,真的不哭也不鬧了。”少年驚喜的點了點頭。
“可是那小姐究竟是什麽人呢?”魏旭遲疑的說道。
那小女子看似弱不禁風,比自己平日裡見過的小姐們還要文弱些。
萬眾矚目下卻沉穩鎮定,不慌不忙,哪來的如此膽氣,竟能如此沉著?
這絕不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小女子該有的,大戶人家小姐也不見得這樣,宮裡幾位公主比起她來,似乎還略遜一籌。
還有她騎的那條魚,只有……魏旭不敢往下想。
魏旭又覺得十分荒唐,因為世上是沒有神仙的。
“也別想那麽多,或許就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仗義女俠。”少年說道,“這等人物世上本來就少見的很。”
“看她那樣子,柔柔弱弱的,那裡像女俠了。”魏旭皺著眉搖搖頭說。
少年反而笑了,“是了,女俠不都是長得五大三粗的麽?我看那小姐貌美如花,似乎是個官宦人家的小姐,當時太突然了,問她姓名她也沒說……世上真有高深莫測的高人。”
魏旭無可置否笑著搖搖頭說,“快帶著環裕趕路吧。”
謹慎起見,魏旭二人並沒有尊稱皇孫,而是直接呼他的名字。
魏旭,是京城魏氏家族的直系血脈,魏氏家族驍勇善戰,魏旭父親早年曾在邊境苦戰防守,甚至在敵軍退卻以後,接到召回令後還不願回京,後來封為武威伯,堅辭不肯做官,情願解甲歸田。
兒子魏旭繼承了父親的作風。每戰都身先士卒,獲得功勞都要與部下一起分享,所以部下也樂於為他效命,亦是積戰功得到現在的官銜。
後來皇子青睞他,將他調到身邊,現在有一個響當當的名號:侍衛副統領!
看著前面的晚霞,魏旭隨意甩了幾下馬鞭,後面跟著戴鬥笠的睚眥。兩人在血紅色的夕陽下打馬奔馳,嘚嘚的馬蹄聲在空曠的原野上遠去。
這一年是申猴年。
申猴年一點都不平靜,
七月,西北有大星從天而降,裂為數十顆隕星如雨而降。少頃,夜如白晝聲如奔雷。八月,城郊農家一隻公雞下了蛋,幾日後,這家人莫名消失。
街頭又有兒童唱謠‘天上落下九顆星,啞巴說話聾子聽。鳳凰下了雙黃蛋,一個重來一個輕。’
坊間都在傳,天下將不再太平!
立秋已過,重簷尖頂閣亭突起,站在高樓上的男子穿著剪裁十分得體的納紗金褂,當胸一條繡錦紋,罩一件米色葛紗袍,腰間束著朝項太明禦絲帶,隻濃眉下一雙瞳仁炯炯有神,黑的深不見底,正皺眉看著樓外景象。
這一片屋宇富麗堂皇,構造嚴謹,裝飾精美、莊嚴、絢麗,立於京城一隅。四周護衛秩序井然,普通的百姓不得靠近一步。
男人乃當今五皇子,和親王允慶。
這裡便是和親王府角樓。
一年前的一個深夜,和王府宮內一片慌張,殿內陣陣的喊嚎聲隱約傳出來,一眾穩婆手忙腳亂的伺候著。
太醫穩婆擠在燈火通明的宮內。允慶則在偏殿外走來走去。
王妃身懷六甲沒多久後,臨到要生的頭幾月,被告知懷了雙生子。
民間如生雙生子,自是闔家歡喜,但在皇宮裡對此卻是非常忌諱的。
當時一位落第秀才有詩雲:‘鄉人鋤禾去雙生,雙生二子忘農耕。深宮不聞民間樂,一個嬌養一個扔。’
宮內各方勢力互相滲透,大事小情無不帶了異樣的色彩。
歷朝歷代的后宮,女人們能有皇帝的子嗣便是榮譽和權利的象征,誰能為皇帝延嗣,那整個家祖都會跟著沾光。
如果哪位生有雙胞胎,那麽其獲得的恩寵更是加倍,日後的勢力自然更勝一籌,蓋因雙生子有著天然的聯盟優勢。
因此,雙生子被皇權爭奪者們視為前進路上最大的障礙。
允慶望著太醫憂心的問道:“你確定是雙生子嗎?”
心腹太醫對允慶說道:“殿下請放心。幸而發現的早。我已經調配了方子,王妃產後及時調養不會對身子有害。”
“這京城之中,朝堂之上,雙生子可不是什麽好事兒。”一個家臣帶著幾分憂隱說道,“原以為是一個皇孫,沒想到竟然……果然是天要妒英才嗎?。”
五皇子允慶自幼聰慧好學,博聞多才,甚被皇帝喜愛,有意想立他做儲君。
五皇子雖然還沒有登上儲君位,但宮中各種勢力相互掣肘,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湧起暗流波浪,大有‘要好一起好,要亡都要亡’的氣勢。
皇子平日做事極為謹慎,本是喜事的雙生子此刻成為大忌。
皇家暗規,雙生子就算順產也大多擇一而活。
太醫面有難色:“請殿下三思。”
“請殿下三思!”幾位清客臣子亦如此相勸。
皇子歎口氣擺擺手說道:“我明白,宮裡爭鬥一向無所不用其極,當真是防不勝防。”
終於有嬰兒的啼哭聲“哇”的一聲響起來,允慶的視線看向那啼哭聲傳來的殿內。
“快抱出來我看看。”允慶難掩複雜的激動。
兩個穩婆分別抱著嬰兒快步走過來,兩個繈褓中嬰兒的啼哭聲聲傳出,你爭我搶,允慶小心翼翼,輪番接過來細看。
繈褓中的嬰兒舉著小拳頭,張著沒有牙的粉紅小嘴哇哇的哭,允慶看的好生憐愛,不由露出一絲不舍的神色,但轉瞬又掩飾了下去。
“今次我不選擇一而活。”皇子抬起頭來神色嚴整的說道。
“啊,那,這……”眾大臣都驚愕的望向皇子。
允慶抱著兩個嬰兒又看了半天,嘴角微微抿了抿說,“如此……那就……擇一送出宮去吧。”
“我將他送出宮去,過他的太平人生。”眾人面前的五皇子神情如常,旁人已看不出喜怒來。
天下有大勇者,都是卒然臨之而不驚。
皇孫送到民間去,既不妨礙宮裡別有用心的人,一條性命也得到了保障,對於都身處權利漩渦的中心的皇子來說,這倒不失為一個兩全之策。
此言一出,大臣們皆點頭稱是,連忙俯身叩拜。
靜妃殿中富麗堂皇,大而空闊,斑斕絢麗,帷帳一片銀紅色。
靜妃娘娘慢慢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裙邊和佩飾碰的叮當作響。
“那允慶的孩子怎樣了?”靜妃娘娘一面說著一面轉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人風韻尤在,蠶蛾觸須細長而彎曲,只是隱不住眼角一絲怒意,靜妃對這幾天傳來的噪聲有些厭惡,不就是生個孩子麽,聽說還是雙生子。
她看著鏡子又忍不住笑了。
“回娘娘的話,聽說……是要送去宮外。”芸娘見靜妃娘娘神色沉著,忙湊上前低聲說,“不知道誰給出的主意,叫殿下送出宮外去養。”
“送走幹嘛?養在宮裡多好。”她淡淡的說道。
芸娘不敢吭聲。
“這麽快就要送走,我都還未來的及去瞧上一眼,是胖啊,還是瘦啊?”靜妃淡淡一笑說道,“送出去連我都舍不得呢。”
說完動作輕柔的搖了下扇子。
那留在宮裡那個就好過了?
皇子身後的家臣微微沉吟,覺得皇子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那……殿下,可想好了要送往何處?
皇子沉默了一刻,抬頭看向西南方向。
“西南最近兩年還算太平,那裡離京城遠,他們的手也夠不到這麽長,何況那邊有我故交,交給他,或能保這孩子一世平安。”皇子說道。
“殿下是說大理安南候孫家?”
“是。”皇子注視著那雲之南端,眾人也都跟著看過去,天邊殘陽如血,霞光千條。
就這樣,允慶將這小皇孫送出了皇宮。不久後,一母同胞的那個還未來得及命名卻夭折了,離出生還不足百天。
小皇孫歿了,當然就要把另一個接回來,卻不料走露了風聲,一路上竟遭到追殺,一隊精銳的護衛被殺的僅剩魏旭叔侄二人。
皇子將手中的密信重重的扔在幾案上,皺眉一刻。
“來人。”允慶喚道。
“在。”身後一名侍衛上前行禮道,身上的盔甲“嘩”的一響,肩上盔甲聳動。
即使是在深處的行宮,這侍衛也是全副武裝,只是沒有帶刀。
“具體是怎麽回事?”允慶微微側目看了看低頭的侍衛。
“回大人,據探說小皇孫是一路向南而去,已派人去了,這兩日必有消息。”
侍衛又上前一步,附耳對允慶說了幾句,允慶不由皺起了眉頭。
“一隊的護衛被打散後只剩了魏旭叔侄二人,二人不敢耽擱日夜兼程,後來馬車又壞了,正要迂繞換乘水路時,又遭遇到不明身份的人襲擊,聽說抓走皇孫的,也是個小孩兒,且那小孩兒勾結當地官員,每年都要抓一個小童,那小孩兒不過十二三的年紀卻心狠手辣。”侍衛說道,聲音低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