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一聽吃不飽三個字兒打了一個機靈,難道她知道我克扣用度?
“誒喲,來人啊,了不得啦,樓雲陽打長輩了,在這裡撒野啦……”二夫人哭喊著,順著牆壁一屁股坐了下去。
老太太院子門口聚集的人小聲嘀咕著,還不時的發出一兩聲刻意壓製的笑聲。
兩個小廝抬了門板進了內院。
不多時,裡邊人把二夫人抬出來了。
“天殺的……還有沒有天理了,還不快去報官……”二夫人躺在門板上哭嚎著。
“夫人,大老爺就是官啊。”沫染癟著嘴答道,也委屈的嗚嗚哭起來。
“沒天理啊……”哭號的聲音漸漸遠了去。
木管家正和小廝往樓府這邊走來。
小廝十分興奮,“木管家,這下好了,這下算不算是找到方子了?”
小廝高興的說道。一路走得蹦蹦跳跳。
相比小廝的上竄下跳,木管家就顯得穩重多了,當然,就算激動他也不會表現出來。
那啞巴是怎樣治好的呢?木管家思忖著。
“這個,得先去看看再確定。”木管家說道。
“死了又活了,還能說話寫詩……這等事兒,大人要知道了會高興壞的,那小姐是被誰治好的呢?”小廝也一本正經的猜測。
“我也想知道是什麽法子治好的,如果真是有這方子,花再多的錢也要買下來,以了卻大人一樁心事。”木管家點點頭說。
“木管家,前面那個大宅便是”小廝指著手說道,“你看,上面寫著‘樓府’二字呢。”
遞上名帖,樓府的看門小廝恰好是個新來的,不看貼子,卻盯著二人問道:“做什麽的?找誰?”
木管家將自己的腰牌拿起來亮了亮:提督府。
“提督府是哪個府?”那小廝有些憨憨的嘟囔著,“這南城沒有啊。”
提督府?後面一個樓府小廝聽見了眉眼一揚,見門外站著一個氣宇不凡的中年人,穿著玄色罩衫,看似儒雅,卻又身形健朗。旁邊還跟著一個門童模樣的人。
“還不快去帶路。”那樓府小廝上前來說道,“大人別多心,這小廝剛來的,還不太懂得規矩。”
木管家進樓府的時候,聽見站在廳堂屋簷下的一個小廝正興奮的喊,“快快,二夫人被打了……”
前方一陣喧嘩,掃地的婆子丟了掃帚,擦窗子的扔了抹布,全都小跑起來,急急的朝著一個方向去。
那些人臉色又緊張又露著笑意。
全都亂哄哄的,哪像個大戶人家的樣子。
“這府裡也沒個管家嗎?這些人都去看什麽呢?”木管家站住腳,扭頭看著身後奔跑的人有些莫名其妙,“怎得全都在跑?”
“好像說哪個夫人被打了。”小廝看著這些急匆匆的人說。
“府裡的人被打了?有這般高興嗎?”木管家想到了自己所在的提督府,別說夫人,要是哪個下人無故被打了,那打人的也早不知道被飛到哪裡去了。
木管家眉頭微皺,“這樓府氛圍好生奇怪。”
領路的小廝一路望著那些人,帶著路竟掉到了後面,木管家停下了腳步,無奈的看著他。
領路小廝緊忙又跟了上來,將木管家引入花廳,“請稍等片刻,我們老爺現在正沒功夫,您先喝口茶。”
小廝放了茶,立在那裡,眼睛卻瞟著門外那些去看熱鬧的,眼神十分羨慕。
“你去忙你的罷。”木管家看他一眼說。
“你們莫要拿我家東西。”那小廝囑咐一句,撒開腿就跑了出去,沒了剛才的矜持。
這府裡人怎得都有些癲狂呢?木管家皺了皺眉頭,端起了茶碗來四處打量。
堂上擺設倒也華麗,一面四季花卉屏風,花梨的幾案和靠椅,後面靠山牆掛的是名家沈周的【秋林話舊圖】,兩旁是一副行楷對子,上寫道‘草廬常有三元客陋室隻聞四書聲’。
張牧遙也聽見了外面的喧鬧,走出了房間在花廳下四處的看。
突然,張牧遙覺得遠處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誰?張牧遙轉頭看過去,那不是……呀!他不禁叫出了聲。
木管家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指著張牧遙哈哈大笑:“張先生,可巧!”
“木管家?真是木管家,木管家如何就到這裡來了?”張牧遙大喜,幾步跨過去。
木管家心裡正籌劃著見了主家要如何說辭呢,這遇上個熟人,豈不更是方便。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木管家施禮笑道:“出來找大夫三個多月了,今日路過此地。沒成想又得見先生,這裡拜過了。”
“文治和月人……還有提督大人,可還好?”張牧遙有些激動,自走後他也十分掛念那兩個孩子。如今遇到故人,自是非常高興了。
“還好還好……你說這多巧,這裡也能碰上你。”木管家掩不住笑意的說道。
“如此,你都來了南城了,咱們必然要痛飲一番,快快,我們出去尋家酒樓,我來做東。”
張先生變大方了,木管家心想,看來這裡開館給的薪資要多一些啊。
“正好,我有要緊事要請教先生,咱們這就去找間酒樓敘敘去。”
“她敢打我娘?”錦茵‘謔’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娘會打不過她?”
“是的,她打了夫人,那樣子好厲害的,夫人和沫染兩個,都打不過。”采柳怯怯的說道。
“還有誰看見了?”錦茵又瞪大眼睛問,眼裡滿是不信。
“都在呐,好多丫鬟婆子,還有葉公子和景家兄妹……”
正說著,外邊二夫人的哭聲就傳來了,只聽得外面的丫鬟婆婆們忙成一片。
“快快,夫人說是傷到了骨頭,輕些放……”
“啊……丟死人了”,錦茵突然就捂住耳朵跺著腳尖叫起來。
當著景公子的面打我娘!
“小姐,不去看看二夫人嗎?”采柳小心的問。
“丟死人了,不去不去,你也出去!”
采柳忙不迭的退出去。
外面二夫人的哭聲一聲聲的傳過來。
“煩死了。”錦茵負氣走了出去。
錦茵又來到了外院來尋張先生。
只是先生不在,不知去哪了,錦茵重重的一下坐在石凳上,呆呆看著一株芭蕉樹,雙眼無神。
張牧遙二人來到一間酒樓,賓主落了坐。兩人談笑風生。
“木管家武將出身,一身長袍也蓋不住英武之氣。”張先生笑著說。
“謬讚謬讚,先生來這裡多久了?”木管家問道。
“自打從提督府辭館,一路到這裡,十天有余了”張牧遙邊說邊倒上酒,“臨行提督大人還贈了我銀子,心裡愧疚的很。”
木管家帶著幾分理解看了張牧遙一眼。
“那也是一場緣分,在這邊情景如何呢?”
“學生倒也不多,也就五六個。”張牧遙眼底掠過一絲喜色。
這還不多?你以前可沒教過這麽多。木管家微微一笑。
這張牧遙家境貧寒,估計生平也沒有教過這麽多的學生,這算是他人生的巔峰了。
這教書先生人倒也正直,就是有些迂腐,說話做事皆要按著規矩模子來,可能我家公子也受不了吧。
“先生大才,到哪也不會埋沒……那樓家小姐,可是先生你教?”
“對,這樓家小姐只是其中一個。”
“我聽說這樓家小姐以前是個啞巴?”木管家看著張牧遙問。
“聽說是的,腦子到現在也是不大靈,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腦子不大靈也沒甚關系,隻想知道她是怎麽開口說了話的。木管家心裡思忖著。
張牧遙突然想到了什麽,停了下來。
他看了眼木管家:莫非……這木管家想在那樓小姐身上尋方子?
張牧遙緊忙開口說:“這樓家小姐自己並不會治病,她哪有那麽大本事,只是有些巧合而已,那小姐……脾性還有些古怪。”
“怎麽說呢?”在醫館聽說些傳聞的木管家並不露聲色。
“無禮儀,忤逆長輩,打她二叔,據說還扔她奶奶。”張牧遙有些憤憤的說:“等重陽後開課,這些惡習少不得給她一一改過來。”
木管家聞言微微一笑,有些擔心的看著張先生:好。
看來那樓家小姐,並不比我家文治省心。
二夫人被抬走了。
下面的人都一動不動的望著雲陽,並沒有要散去的意思。
還等著她安排要去造房子呢。
“你去那林子裡,安排幾人先砍竹子,讓奶奶醒來見了也舒心些,再搗亂我真會打你的,你別以為我在說笑!”
雲陽語調依舊軟軟的,說話間人已抬腳邁了出去。
二老爺隻覺得身子一陣虛脫:對對,那天在林子裡,她就是這樣打我的。
二老爺瞪圓了眼,剛想說兩句什麽,又立馬忍住了嘴,小輩不懂分寸,長輩要克制!
嘈雜的小廝們見雲陽出來立刻一片安靜,個個昂首挺胸的站著。
雲陽回過頭瞥了眼二老爺:“二叔,你去尋幾個會編籬笆的人來,再去看著他們砍竹子,花瓶粗細和茶杯口粗細的,各要十根,再去找四根樁子,檁子粗細的。”
她叫我什麽?
“你叫我甚?”二老爺猛一抬頭。
“二叔。”雲陽上下掃了他一眼。
二叔?現在知道叫二叔了?二老爺咬著下唇,眯縫著眼:我說什麽來著?果然沒好全,說話做事都顛三倒四的,我暫且先不與你計較。
回過頭,二老爺對著眾小廝脖子一揚,說:“聽到沒?還得叫我二叔,還是你們的二大爺……我還是原來的我。”
雲陽望他一眼。
二老爺連忙縮回脖子住了口,不能多說了,這是非之地,所謂‘言多必失’,趕緊走吧,離她遠點,越遠越好。
“來幾個人,跟我去搬檁子。”二老爺吆喝一聲,急忙忙的去了。
雲陽又看向李管家:“你去備大桶的茶水和飯食,叫廚子們今日加兩個好菜,要讓下人們吃飽,帳你先記著,等我娘回來再算。”
小廝門一個個摩拳擦掌的感念,“這次乾活必要使出渾身的力氣……”
雨過天晴了,斑駁的日光透過簷宇灑下,在地上搖曳晃動,引得那些不知名的鳥兒開始啼囀起來。
“陽陽妹妹,我們也要去看你如何造房子。”景辛子等人擁過去,煩惱盡去,心情愉悅。
絢麗的日光下,雲陽側身回過頭微微一笑:“來。”
景辛子有些恍然,這句話怎麽聽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那鹵鴨掌味道極好,可惜我家公子沒吃上,那可是個天生就愛吃的主。”木管家和張牧遙說笑著回來了。
剛進院子,張牧遙和木管家就停下張望。一個女子坐在那廊下,肩膀一抽一抽的,似在哭泣。
那不是錦茵小姐麽?怎麽哭了?張牧遙和木管家走過去。
“小姐,可有什麽事,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裡哭?”張牧遙問。
錦茵聞言回頭一看是先生,還有個陌生人,連忙站起身向先生施禮。
“先生,我……我不想讀書了。”錦茵低下頭擦著眼淚楚楚的說。
“為何呢?府裡有這麽多夥伴一起讀書,怎好半途而廢呢?”張牧遙不解的問道。
錦茵背過臉去,肩膀抽的更加厲害,似乎有許多委屈。
可這委屈又不知從何說起。
不能提,丟人的事兒一個字兒都不能提。
從二夫人拿景家盒子開始,錦茵就一直想哭,那是自己的娘,做的事卻處處讓她毫無顏面。
還有平日裡很多小事亦不如意。
從前那雲陽沒醒來的時候,自己就是這府裡唯一的小姐,處處都有人寵著讓著。
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一切都變了,自己變得不稀奇了。
錦茵搖搖頭,哽咽著說:“因為……剛才我娘被雲陽打了,他們卻都跑到那林子裡去瞧她蓋房子……”
“她又打長輩?”張牧遙失聲喊了出來。
木管家聽了也十分奇怪,“她為何要打你娘?”木管家好奇的問道,
“我娘不許她把奶奶抬到林子裡,說了她幾句,就被她打了。”錦茵抽抽搭搭的說。
“你那姐姐,隔三差五都拿你父母打一頓麽?”張牧遙急急的問。
話一出口,張先生就覺得有些失言,不過事態嚴重,也顧不了許多了。
錦茵看張先生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看,你看,確實太不像話了。”張牧遙對著木管家惱怒的說,“這哪裡是個正常人會做的事?那小姐腦子不太靈,聽說啞巴因為說不出話來,脾性都特別的怪,雖說是現在能說了,但那脾性怕是已經養成了的,一時半會也改不掉。”
“這……確實不太正常。”木管家笑了笑:打人的哭了,被打的卻熱熱鬧鬧的蓋房子去了。
剛才她說蓋房子?在林子裡?木管家心裡一動。
“先生,今日可否給我布置些作業?”錦茵抬頭問。
“老太太不是說了,重陽節之前就是讓你們玩的啊。”張先生有些不解,父母挨打了還寫作業,這小姐也太勤奮了些。
“我……我不喜歡,我不喜歡像他們一樣,腦袋裡都裝著漿糊,活的渾渾噩噩的。”
她說道:“讀書就是因為想要學好做好,即使是個女孩家,讀了聖人書,道理知曉了卻不跟著做,那和沒讀有什麽區別呢?那些書我好多都已經讀過了,何不趁著別人玩鬧的時候,我清靜一些做更多的練習?”
張牧遙不禁暗讚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