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也全都愣了。大夫人左右望望眾人的表情,十分尷尬。
二夫人卻是沒能忍住笑出了聲。
“這說的可不是王侯家的生活麽,我信,陽陽說什麽我都信。”老太太沉吟一刻,呵呵的笑。
“那你還記得什麽?說給奶奶聽聽。”老太太慈祥的問。
“還記得……後來,我就經常餓肚子,去梁上。”雲陽眨巴著靈動的雙眼。
梁上?什麽梁上?眾人面面相覷。
雲陽一指房頂,“就是那上面啊。”
老太太聽說餓肚子心裡就忽的一疼,望著雲陽說:“你去那上面作甚?怪高的。”
“我在上面玩啊,還看人做菜。”
“那梁上……可好玩?”大夫人聲音突然的哽咽。
老太太眼睛睜得好大:“玩?”
大夫人重重的一點頭。
“是的,我什麽都明白了!”她歎了口氣,向老太太施禮:“這孩子從小也沒個玩伴,也沒人教她規矩,想是開竅的晚……請娘……以後對她多擔待些。”
“女兒家去梁上成何體統,那不就是賊麽,偷東西的才去藏那梁上。”二夫人立馬反駁道。
老太太不大高興了,對二夫人皺皺眉:
“你也太苛刻了些吧,想當初,我們都盼著陽陽能哭兩聲就不錯了,如今這陽陽剛醒過來,記得的可都是夢裡的事兒,你們不能用平常的那些規矩去拘束她。”
“奶奶,我不是做夢,我們家現在在凡間輪回呢。”
眾人都微微歎了口氣:這孩子,醒是醒了,卻傻掉了。
樓府有女還陽,來人不斷的道賀,消息很快傳到了城西杜府。
早上剛下了一場雨,紅色簷子下還稀稀拉拉的滴著雨珠,芭蕉葉還都濕著,避雨的小青蛙一躍而起,踩著芭蕉跳進了草叢。
棗紅配著新綠,杜府中更添了一分夏意。
杜家老太爺過兩天就要去京城複任了。他樂滋滋兒的看著自家兒子站在台前筆走龍蛇。
“嗯,最近字兒有些長進,不錯。”一口青茶入口,杜老太爺面露喜色地說道。
“父親可有聽說,那樓一甫家,出了一件奇事兒?”
杜承風問。官場上的同僚之運等同於市井中的家長裡短。父子倆私下裡談論起來也是十分津津樂道。
杜老太爺旋即一樂,說:“滿城都知道了,爹怎會不知道?家中小輩一個接一個的死,別人都嫌晦氣對他回避三尺。你可得離他遠一些,不要招惹到咱們就好。”
杜承風搖搖頭:“父親,我是說,他那啞巴女兒又活了。”
杜老太爺稱勾樣的短眉一揚,睜圓了眼睛,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訝然問:“你是說,樓一甫那個死去的女兒嗎?”
“正是父親。”杜承風答道。
杜老太爺急急上前一步與杜承風對視:“混帳羔子,怎得說話呢?我是他女兒嗎,我是你老爹!”
“是。”杜承風急忙點頭。
就如同別人一般的反應,杜老太爺亦是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當時可是把合府眾人都驚著了,以為是詐屍,他那傻女兒,醒來就嚷著要吃蟠桃!還叫魂兒,想把那大公子也給叫回來,現在老百姓都把這事兒拿來當做喝茶談樂的消遣。”
“吃蟠桃?嗨呀……”聽聞如此軼事,杜老太爺眼珠滴溜一轉。
“那……那個定是沒死透,還得繼續死的,嘖嘖,吃了碗裡的還要看著鍋裡的,
那死了的人他叫兩聲就能叫回來?要是能的話,我把你祖宗十八代都叫回來,咱們祖上可是高官、富賈都有哩。” 杜老太爺不屑,躺上竹椅眯著眼:“那樓一甫腦子也不怎麽機靈。”
杜承風擱了筆,側臉看向老太爺:“不過倒也離奇,那女兒醒了也就罷了,倒能開口說話了,以前卻是不會說話的,這倒挺有意思了。”
樓家女兒不會說話這杜老太爺是知道的。
杜老太爺忽然睜開眼,扇子猛地一收,向杜承風吩咐道:
“你晚上快過去瞧瞧罷,想必他府上此刻正在慶賀人死複生哩。這樓一甫畢竟是朝中有人,關系也十分的廣闊,你去他府上走走,說不定就能結識些達官貴人,官場上咱們做事就須得謹慎些,該找補的找補,以免失了周全,若是倒霉了那便去不得,免得他以後就掛念上你。”
“父親放心就是,我自會去,父親也一同去瞧瞧?”杜承風問。
“我就不去了,哪有上官去恭賀下官的道理,官大一級也是大,就該保持著上官的體面!”
杜老太爺站起身來挺了挺腰杆,脖子一昂說道。
“知道了父親,我備了禮即刻便去。”杜承風垂首侍立,畢恭畢敬。
“老太爺該吃藥了。”一個丫鬟進來福身施禮。
“好,這就去,這外面又出太陽咯,走動走動,不要扶我。”
杜老太爺望了眼天,半個天已經晴了,剩東北一抹靛青。
“好,好……咳”待要吟詩一首,一張口又想不出好句子來,杜老太爺圓滾滾的身子壓過台階,慢慢走了出去。
藤廊下的蟬鳴漸漸聒噪了起來。
到了傍晚時候,憋悶的燥熱還沒有散去。夕陽西下,霞光染透了整個南城。
四個轎夫抬著杜老太爺藍色的官轎送杜大人出門,杜承風端坐於轎內,好不威風!
轎子一顛兒一顛兒,上下輕微的搖晃著,朝著樓府的方向而去。
樓大老爺親自站在大門口迎客。
樓府門口白色的帳幔已撤了大半,因為尚有白事,死而複生的小姐自是不能當喜事辦的,隻能少掛些白布。
這叫‘死者為大’。
饒是如此,奔喪的賓客有的途中得知小姐活過來了,臉上就帶了三分笑。
那些沒得到消息的卻裝了一副哭喪臉,兩下裡一碰面,便互相暗自譏笑對方不識時務,卻又故意都不說破。
大家紛紛圍在樓老爺身邊拱手作揖,有的說“節哀順變”,有的則說“可喜可賀”。
有那一等的好友則說“東翁此番,幸何如之。”
樓老爺一律庖淨乩瘛
綠轎一停,隨行的一個捕快高聲叫道“縣丞杜老爺到!”前面兩個轎夫便蹲了下來,壓低了轎杠。
一隻玄色官靴踏將出來,杜承風鑽出轎子。
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杜承風杜大人一身簇新的官服,又越製坐了杜老太爺的官轎子,氣度好不威風。
正是春秋鼎盛大展宏圖的年紀,那滿街的樸素百姓更襯的他衣冠楚楚,一表的人才。
樓大老爺迎上前來:
“之明老弟可是稀客,前日聽說府尊修養在家,正要登門拜訪,不想勞動老弟先來。這家門不幸,卻是老哥失禮了,快請。”
“城東好運來綢緞莊王掌櫃到!”
“李通判李大人到!”
又有好幾撥賓客進樓府裡來。杜承風心裡暗暗佩服父親的眼光,果然是朝中有人的樓家,來的人都是非富即貴。
樓二夫人在後院聽著這一聲聲的高喊,牙都咬碎了:“喜事兒?這也叫喜事兒?憑什麽就把我兒的白幔子扯下了許多!那些個下人丫鬟一個二個更是作死,沒頭蒼蠅般的到處嚷嚷著喜事兒。
記得那陽陽出生時有個算命先生便說了,此女子天煞孤星,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回想起來果真是如此!
本來還魂的該是我兒吧?這個天殺的掃把星急趕著搶,把我給兒克死了,這就是我兒的克星啊。
想到這裡,樓二夫人不由地猛捶胸口。
此刻雲陽的閨房裡,雲陽和樓大夫人卻鬧起了脾氣。
“娘,我說的是真的,你怎的就不信我?”
雲陽撅起了嘴,瞪眼看著母親:
“你還是不信我,娘,我都說了,阿爹還是阿爹的樣子,你也是你的樣子,奶奶也是奶奶的樣子,我們以前好像住在大海裡,現在家不是以前的樣子了,除了你們一樣,別的都不一樣了,阿爹好像還和人打架了,他為什麽和人打架哩?”
“你阿爹和人打架了?”
“就是不記得了,我這不是問你嘛……”
這孩子胡話連篇,說的都是什麽嘛?
你阿爹生為縣令,德才兼備,是個謙謙君子,怎得會和人打架?
雲陽斜坐著,丫鬟把她的頭髮散開,重新綰起來。
剛剛沐浴後的菁菁,白嫩的臉像極了那剛剝了殼的煮雞蛋,兩隻靈動的眼珠轉來轉去,甚是可愛,爭了半天,面龐上已經微微泛起了紅暈。
她望著母親, 撅起的小嘴兒粉紅紅肉嘟嘟。
樓夫人是越看越歡喜,這真是我的小心肝兒啊,愛死你了。
怎得以前就沒發現我的女兒長的這般好看?
打生了這孩子出來,就看她木木呆呆的,話都不會說,打扮起來也不像樣,新衣服一上身,轉眼就弄的髒兮兮的。
時間一久,丫頭們也就不上心服侍了。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要麽取笑她,要麽就避著她。唯一的玩處就是那府後院的林子裡。
想到這裡樓夫人心尖兒一疼,伸手便將雲陽攬進了懷裡,柔聲說道:
“陽陽,你奶奶說得對,你許是被什麽東西給魘住了,迷迷糊糊做了一場驚夢罷。你可不能對外人說這番胡話,樓家是這裡的大族,傳出去那可是要惹人笑話的,族裡也不會答應。”
“快打扮打扮,你爹還要你去謝客呢,你說你爹是不是高興得糊塗了,怎能讓女兒家出去拋頭露面哩……快看看這耳環子,銅鈕子,都鑲了寶石的,你看著可喜歡?”
樓夫人說著從檀木梳妝台上拿起一個彩緞錦盒打開來,“這些珍珠是上品,特別是這串東珠手鐲,價值連城呢”。
雲陽悻悻地,嘴角往下委屈的一癟:這些珠子哪裡好了,哪有我以前的漂亮?
“不好,還沒我掛的這個好看。”樓雲陽說著,掏出脖子上掛的一串項鏈。
“咦,這個項鏈誰給你的呢?還真好看。”樓夫人說著,拿起那項鏈仔細的看,雙層的,亦可分開,像是串子母鏈。
“不是娘給我帶上的嗎?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