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月放下手中苕帚,踩著如水月光朝森林幽幽暗光處涉級而上。
曲徑通幽處,孤月寂冷,寒枝如鬼魅,照在人身上背脊一陣發涼。青蓮月小心翼翼朝前走去,隨著台階往上,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才走到了盡頭。
印入眼簾的是一處幽靜而淒冷的院落,此處雖淨而無塵,卻籠著一層滲透人心的寒意和荒蕪之感,毫無生機,寸草不生。乾枯的樹枝上,昏鴉陣陣,如泣血而歌,令人心悸。
青蓮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直到踏入院落之內,忽聽一聲嘶啞的棒喝聲沉沉傳來,“是誰?這麽晚了,驚擾本首尊休息!”
此音像塵封了多年的木門發出吱呀難聽的聲色,不過尚能分辨是一名女子。
剛聽這人聲稱自己為首尊,難道她就是暗夜局靈首尊獨孤涼?暗夜局唯一的女首尊。
青蓮月自知被發現,忙跪在了門前,穩穩答道:“屬下張秦,初來乍到,今夜在西邊庭院打掃,不小心闖入首尊憩處,望首尊恕罪。”
“張秦……進來。”門裡面的聲音再次響起。
青蓮月跨過門檻,走進屋內,發現裡面白紗飛縵,沒有燭光,隻能借助清冷月光看清室內陳設,裡面溫度比外面更低,令青蓮月不禁抱住了自己雙臂,緩緩而入。
透過朦朧紗帳,隱隱看見床上斜躺著一個人,長發披散床榻,墨色大襖披身,寧靜的背影如一尊墨雕,不見絲毫動靜。
陡然,聲音再次響起,“你好大的膽子,私自闖入禁地,不怕暗夜局的人將你碎屍萬段?”
青蓮月咚一聲下跪,額頭貼在冰寒徹骨的地面,鎮定的道:“屬下愚鈍,屬下入暗夜局時間尚淺,今夜實屬無意驚擾首尊休息,待明日,屬下會親自將夜闖首尊大人私處秉承暗夜局夏侯大人,是福是禍,屬下皆認。”
陡然,榻上的獨孤涼一聲大笑,她轉身想湊近看清楚青蓮月,卻發現她的雙手雙腳被榻上的金剛鐵鏈死死拴住,方寸之內,毫無掙脫的能力。
青蓮月被一聲驚笑微微嚇到,但仍鎮定如斯,身體匍匐在地,久未抬頭。
“你可知本尊是誰?”獨孤涼單手撐膝,問道。
“暗夜局從古至今,隻出過一位女中豪傑,七巧玲瓏心,饒膽智,善騎射,工詞翰,熟韜略,與當年凌天王府的晴王妃並稱天莽戰雙凰,乃名副其實的巾幗英雄,當屬靈首尊。”青蓮月娓娓道來,頗有底氣。
聽此人的言語,獨孤涼心一驚。暗夜局新來的暗衛,非同一般,不可小覷呵。獨孤涼冷笑道:“女中豪傑,巾幗英雄?你在諷刺本尊?”
“屬下不敢!”
“抬起頭來,讓本尊好好看看。”
青蓮月聽令,緩緩將臉從地上立了起來,一雙清冷的眸子閃著冬日幽藍色的光直逼榻上的獨孤涼。
獨孤涼一愣,接著又朗聲笑道:“你身為男兒身,卻有著女人的媚然之氣,有點意思。”
獨孤涼果然聰慧過人,眼睛如淬了毒,隔著紗幔,皆能一眼看破她的心靈深處。獨孤涼又問道:“你剛提起夏侯大人,他現在可是你上頭?”
“正是。”
“哼!師兄好眼力,能收你入囊。小子,夏侯大人近日可好?”獨孤涼的話,明顯帶著挑釁,青蓮月也能立即明白言下之意。
“大人身體硬朗,雖過半百,卻英姿颯爽,絲毫不減當年之風范。”
“哈哈,你可真會說話,夏侯大人很喜歡你吧?”
“回靈首尊,
夏侯大人從來一視同仁,一心一意為暗夜局著想,怎會為一人而亂局中人心。”青蓮月說話時,臉上明暗光輝閃動,片刻裡,獨孤涼似乎看到了年輕的自己,精明果敢,膽大過人,卻神思細膩。 “好一句一視同仁,一心一意。都不過是為一己私利,公報私仇的假面老虎!”獨孤涼怒氣難遏,一掌拍在眼前梨花木小束腰炕桌上,燭光被掌風襲擊,幽幽晃晃,映在獨孤涼皮皺耷拉的臉上,顯得恐怖森森。“小子,看到我的臉了嗎?看到我的腿了嗎?還有這不見天日鳥不拉屎的幽禁之地,你看清楚了嗎?都是拜夏侯鏡與晚子秋所賜!”獨孤涼說話間,青蓮月隻覺背部有無數螞蟻侵蝕,令人心裡發寒。
是啊,十多年前塵封的謎案,牽扯文武百官上百人,當年莘丞相急攻乾帝,設下埋伏,將乾帝困在九龍山,欲行謀刺,想控制天莽,攝政於朝。可事與願違,一生縝密,最終卻被至親的妹妹先後莘玉兒所背叛,行刺未遂,最終車裂示眾,死無全屍,被懸掛城門,任飛鳥蠶食。
而莘相死後,莘後被誣告與謀臣有染,死於非命,留下一子,宮玉隱。乾帝震怒,難容大皇子宮玉隱,本想滅口,正是眼前這位靈首尊用免死令書救下了宮玉隱,成就了如今江湖叱吒風雲的九重簾門主谷白隱。
當年,莘相手中還有一列百官名單,裡面竟有靈首尊之名,此名單落入乾帝手中,乾帝怒不可遏,心下不忍,卻不能不處置,還好靈首尊手握免死令書,才保住了一條命。
免死令書,是乾帝對靈首尊的承諾。
“首尊莫動怒,免傷了身子。屬下深知首尊內心的苦楚,眼下首尊應好好照顧自己,來日方長。”青蓮月一席話,令獨孤涼內心一顫。獨孤涼擰緊被燒毀的長眉,冷道:“既然你深知本尊的苦,那好,每日此時來此處陪本尊,黎明時分放你回去。”
“這……”青蓮月有些猶豫,輕輕發聲。
“怎麽,怕夏侯大人不同意?”獨孤涼眉目冷豔的瞪道。
“屬下還是認為應和夏侯大人知會一聲,怕到時候……”
“拿著這個。 ”眼前忽然滑過一個金色令牌,上面龍飛鳳舞,雕刻華麗,惟妙惟肖,中間凸起絳紅色四個大字,筆法遒勁有力,氣勢宏偉豪放,免死令書幾字,鋥然發亮!
青蓮月見此物,忙低下頭將頭貼回地面,聲音裡充滿驚愕之色,這物件是何等貴重,是保命的王牌!
“首尊,此物太過貴重,屬下――!”話未畢,隻聽獨孤涼幽幽歎氣,冷笑道:“對本尊來說,此物已無用處,本是廢人一個,無性命之憂,你我算是有緣,此地無誰能知吾心,獨你這位小小暗衛,深得本尊歡心,故而將之借你一用,若夏侯鏡讓你為難,拿出此物,諒他再大的膽子,也不能拿你如何。不過,此物隻再保一條性命,不到萬不得已,切記勿出此令。”
獨孤涼生性孤僻,不輕易相信任何人,怎麽是她竟讓獨孤涼拿出了免死令書?
獨孤涼像看透了青蓮月的心思,笑道:“走遍紅塵風浪,什麽歪瓜裂棗沒見過,是奸佞魍魎,還是志士勇者,我尚且分辨得出。本尊看好你,所以信任你。拿著吧,將來必定有用。不過,本尊可不好伺候,將來多用心才是。”
青蓮月充滿敬佩的在獨孤涼榻前連磕三頭,將免死令書輕輕放入懷中,然後恭敬的退下,走出了那淒涼如水的房屋之內。
遙望天空殘缺冷月,樹影斜疏,青蓮月的心頓生寒意。縱使繁華千秋,卻難盡世世圓滿,如天邊的彎月,終難全。
一行清淚滑過臉頰,苦澀的吞咽下肚,握緊拳頭,然後縮了縮鼻子,拿起苕帚回到了自己的憩處,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