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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夫》第112章 玻璃
不用勉強!

原以為只是不用勉強逼自己吃東西。所以心底裡或多或少存了一點怪異的近乎扭曲的感激,一點點思慕許久卻渴盼而不得的溫存。

是她想得太簡單。

溫存?感激?現實多諷刺。

她奮力甩開了他的手,嘴角凝著冷笑。

“既然慕先生準了,那我就放心了。”

她在笑,可那爬滿臉的淚,卻使得這一抹不算生硬的淺笑變得滑稽無比。

手腕疼得厲害,這出自心底的嘲諷就沒想象中那麽恰到好處。

是她高估了自己。以為傷了自己三分便能還他以七分,卻不料最終卻把自己傷了個徹底。

她擦乾臉上的淚站起來,黑白分明的眼沉沉盯住慕惟珺。

“也省得以後孩子長大了,還要夾在父母雙方的敵對陣營之間,成為他們彼此要挾叫陣的籌碼。”

說完這話她倒是真心地笑起來,仿佛是大徹大悟之後的徹底釋懷。

“對了,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機會道一聲喜。”她說著用力摘下了緊緊套在無名指上的戒指,毫不留戀地將戒指置於桌上,然後朝慕惟珺伸出了手,“雖然有點晚,但還是恭喜慕先生也曾坐享齊人之福。”

戒身刮過無名指上的每一寸肌膚,火辣辣的觸感,細微到每一處的疼痛。但她依舊笑,沒心沒肺的,笑得整張臉都僵了。

似乎這樣子淋漓盡致的痛過一場後,哪怕再不甘,亦知足。

慕惟珺沒伸手,也沒有擋開她的手。

茜薇又看了看他依舊沉鬱的臉,一雙諱莫如深慣了的眼,此時卻平靜漠然。

她收回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它會理解並祝福——為慕先生明夏便可到來的孩子祝福。”

慕惟珺淡淡瞥了一眼她的手,轉而拿起桌上的戒指,燈光下愈發璀璨奪目的光,帶著凜冽寒意直直刺進了心裡。

他緊抿著唇,收手握成拳,試圖將戒指的光芒掩住。

“好!我替她們母子謝謝你的大度,也恭喜慕太太,終於站好了陣營。”

說完他轉身往外走去,黑作一團的身影沉入了濃稠夜色裡。

一桌子精心烹飪的飯菜,直到冷了個透也沒人動過一口。

今天一早就有媒體曝出慕太太茜薇實乃尹浩然的女兒——尹嬿笙。

為免空穴來風之嫌,隨後的文稿裡幾乎把尹浩然短短三十幾載的生平都梳理了一遍,自然而然便提到了尹浩然入獄、因何入獄。

在提到他鋃鐺入獄不久後便死於獄中時,所用詞語營造出的語境,頗有幾分引人遐想的刻意。

接著時間就銜接到茜薇跟慕惟珺回國。回來後,他們開始了長達三年的隱婚生活。

後來又有自稱知*士的人透露,尹浩然是被慕惟珺送進監獄的。至此,這個秘密已不再是秘密。

而蘇茜薇在父親死後不久便被慕惟珺悄悄圈養在了身邊。

故事這般離奇,怎能不讓人想入非非?

所以慕惟珺做下這一切的用心,便成了今日各大論壇、微博、社交網站上獨佔鼇頭的絕對熱點。

都說豪門一入深似海。更何況茜薇的父親因慕惟珺命喪獄中。在網友五花八門的猜想中,就不乏各種愛恨情仇恩怨糾葛的戲碼。

經過各種技術分析貼的解讀破解,慕惟珺跟茜薇展現在眾人面前宛若王子公主般童話式的愛情,被一致鑒定為作秀。

結論一出,曾經開盤即售罄的觀瀾一墅便成了眾矢之的。

卓遠控股的品牌影響力、別墅群極為洞察現代人需求的布局設計,都是觀瀾一墅締造出的熱銷傳奇不可或缺的因素。

可而今競爭已成白熱化的房產市場上,類似的樓盤層出不窮。觀瀾一墅之所以脫穎而出,佔的是蘇茜薇跟慕惟珺這對眾人眼中的恩愛夫妻,堪為典范的愛情神話。

經濟上的日漸富足,使得都市人的物質生活輕易便能得到滿足。

在所有需求都能唾手可得的世界裡,得一件小物什就可以讓人高興許久的畫面,幾乎都已絕跡。

而在這個逐漸物質化了的社會現實裡,以前所期求的種種美好,諸如愛情、誓言,都成了現實擠壓下易碎的玻璃,脆弱不堪。

所以,茜薇跟慕惟珺,在他們所處的物質層面依然能譜寫一曲讓人引吭高歌的愛情序曲,怎能不引來熱情追捧。

可現在,被立為屹立著的巍峨高山般難以企及的愛情豐碑,倒下了。

茜薇跟慕惟珺不過是不可回避的現實矛盾裡,感情破裂,婚姻走到盡頭。可於太多殘酷現實裡尋求一處心靈寄托的人來說,無異於夢想幻滅,慘烈地跌落回現實深淵裡。

牆倒眾人推,更何況這還是一場預謀已久的陰謀。

這個時候,誰還會記起當初圍觀他們的愛情時所感知到的美好?在他們眼中,慕惟珺只是一個處心積慮的殲商,為了利益連自己的感情都要利用。

當然,也不是說沒有站出來幫他們說話的人,只是聲音太微弱,早已淹沒在滿世界飛的口水裡。

從股市開盤起,慕天的股價就如開閘的水,一路直線下瀉。

快要跌到漲停板的時候,因為某社交網論壇裡又出了一篇精彩絕倫的故事分析貼,這才沒讓經歷了一天驚心動魄,幾乎跌紅了眼的股民最終情緒崩潰。

到最後,在因為邱汀俞懷孕而加劇了對慕惟珺的聲討和謾罵聲裡,劇情急轉直下,來了個不小的轉折。

茜薇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她是如何在最後的緊要關頭搶了眾人對慕惟珺火熱到就要沸騰的關注。

因為那個故事分析貼,她成了這一場鬧劇的始作俑者。

傳言,蘇茜薇其實一早就知道父親命喪於獄中,實乃拜慕惟珺所賜。所以故意接近慕惟珺,隱婚回國。慕惟珺花邊新聞不斷,她之所以忍氣吞聲蟄伏這麽多年,為的就是今天這致命的一擊。可謂處心積慮。

傳言,蘇茜薇一點都不愛慕惟珺。不然,也不會在跟慕惟珺的第一個孩子流產後,又唆使醫院醫生,自導自演了一出假流產事件。在醫生做出再難懷孕的虛假診斷之後,吃避孕藥至今。

傳言,慕太太蘇茜薇早已為自己留好了後路……

茜薇關了電腦。

出了如此一出鬧劇,也難怪慕惟珺心情不好。

看吧,她這是又在為他辯解開脫。

明明昨天首先惡語相向的人,是他。

是他先說的,這個孩子,如果不想要那就不必勉強。

還說替邱汀俞母子感謝她的大度。

那時候,疼到快要窒息的心就差碎成塊。而他,多雲淡風輕。

即便是憤怒得再失去理智,也不該拿孩子來刺她。

除非,他是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這個來得意外,尷尬地橫亙在他們之間,不知該站在互相敵對的雙方中哪一邊的,他跟她的孩子。

昨天那些針對他的分析貼,明白人看一眼便知,那是出自尹非的手筆。

上次的股票跳水風暴,慕惟珺使計騙過水泱衍歐展圖之後,通過紀楚鐸買過來的煙水灣h地塊,想必是他挽救崩盤危機的最後殺手鐧。

現在,尹非又來這麽一出……

茜薇一把抓起了昨天起就接二連三有電話進來,電量微弱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多半的未接來自尹非,她氣得險些把手機甩出去砸了。

她回電話過去,那頭很快就有人接起。

“你沒必要,把他逼到這份上!”

此刻的她,仿佛是那頭渾身上下都是傷口,卻還是被獵人逼到懸崖邊緣的狼。面前是飛不過去的山對岸,身後是屠完所有狼崽後窮凶極惡依舊的獵人。最後為了不讓自己也喪生黑洞洞的槍口下,被人一寸寸剝去狼皮,跳崖之前發出宣泄所有不甘、憤怒的絕望嘶吼。

淒慘,淒厲。

“不!薇薇……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尹非驚恐極了,只是沒來得及說出任何一句重要的話,電話就被被逼得沒了理智的茜薇掛斷了。

再撥過去,茜薇已經關機,而慕惟珺,一直拒接她的電話。

不安被人拿了放大鏡,頃刻間被放得很大。

陰謀。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陰謀,她被當槍使沒關系,只是茜薇,她不能再有事。

尹非抓起車鑰匙衝了出去。

有車緩緩從倚溪別墅駛了出來,開車的人是李黎。

歐遲接到消息,也顧不得進行到一半的遠程會診,推開椅子扭頭就衝去了停車場。

茜薇自從知道避孕藥的事情後,一直不接歐遲的電話。而歐遲這邊科裡給他安排了多場手術,意在讓他忙得無暇顧及其他。

不用想都知道,這又是誰在暗中使的詭計。

所以他隻得讓人悄悄關注茜薇的動靜。

李黎是慕惟珺最信得過的人。雖偶有吊兒郎當,卻因行伍出身,正直不阿,卻也言聽計從。對慕惟珺。

他開車,那車上坐著的人必是茜薇無疑。

都這個時候了,深陷泥潭,慕惟珺卻還是把身邊得力的人安排在茜薇身邊。可以想見,對茜薇,他遠沒有看上去那般寡情。

慕惟珺碰上蘇茜薇,再冷硬的心都會化作一汪水。只是現在這一汪水被橫亙在倆人間的命運之手徹底傾覆。假象讓他們都迷蒙了雙眼,看不到層層雲霧背後對方心底最真實熱烈的愛。

起先李黎開著車一直在鬧市區漫無目的地繞,似乎是茜薇不知道要往哪兒去。

後來歐遲終於猜到茜薇的目的地。嘉圖地產二十周年慶,今天嘉圖大廈有一場酒會,活動下午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

慕惟珺早在半個月前就表明了他會參加。

方才茜薇應該是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嘉圖大廈。

去了,似乎就到了該跟慕惟珺撕破臉的時候。邱汀俞在會場是一定的,記者媒體也會在。

而今,慕惟珺身陷囹圄,慕天國際已在幕後推手的蓄意下呈現傾頹之勢。聽說今早慕惟珺拒絕了景和集團再一次伸出的援手。

置之死地而後生。對他的這一舉動,積極的評論派給出如此看法。

興許慕惟珺確有此意。

但歐遲知道,不止於此。

慕惟珺是否能洞察天機他不知道,但倘若這一切事情都在他的計劃之內,擁有這般高深的謀略,這樣的對手讓人不寒而栗。

因早已表明會參加嘉圖地產二十周年慶,所以對於慕惟珺今日明顯有幾分投誠之嫌的動向,反倒沒人去詬病。

歐展圖想來也沒多想,在他眼中,除了利益也只有利益。

慕惟珺手中握有煙水灣h地塊的開發權,若能借此機會獲得最大受益的共同發展,化敵為友,豈不是雙贏。

再說了,邱汀俞懷了慕惟珺的孩子。於慕惟珺來說,這個錯誤,只能是任由歐展圖拿捏的七寸。

所以現在,因為慕惟珺處於絕對的下風,又因為邱汀俞懷孕,他跟蘇茜薇鬧翻,蘇惜若放大招讓正處在發展勢頭的慕天一朝跌落谷底。

蘇惜若跟慕惟珺反目成仇,成就了歐展圖拉攏慕惟珺的絕佳契機。有了慕惟珺,他還怕死而複生的蘇惜若不成?

歐展圖早就被利益蒙蔽了雙眼,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拿住了慕惟珺便是穩贏。

路況開始變得不好,歐遲煩躁地捶了下方向盤。

他不知道自己趕過去有沒有意義,能挽救什麽?

擁堵中的等待,讓他心裡愈發不安起來。

茜薇一下車迎面就碰上了許久不見的祁夢。

“不要告訴我,你是來砸場的。”她的聲音極陰冷,滿眼的防備,低聲威脅道:“我沒讓你開口前,最好當自己是死人!”

茜薇被她快速拉到沒人看得見的僻靜處。

從谷越口中聽到蘇茜薇要來之後,她就坐不住了。

茜薇一臉的堅毅,不理會她的話。面上沒什麽表情,眼中卻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決絕。

下了多大決心才敢來面對……

“不要以為就只有你受了委屈!”她冷冷睨了茜薇一眼,盡最大的限度來表現著她對茜薇的仇視。

“祁小姐……”李黎出聲,抬手比了比示意自己要帶茜薇離開。

老板說了,太太想去哪兒都可以。只不過他得跟著。

最後一句是李黎自己加的,慕惟珺雖然沒說,但他知道,老板心裡一定就是這樣想的。

“別拿慕惟珺來壓我!”祁夢不耐煩地瞪他一眼,“外邊守著去。”

祁夢的冷嘲熱諷,其實不叫勸。所以茜薇最後到底還是去了會場。

嘉賓通道上鋪了長長的紅毯,甫一入場她就看見了慕惟珺,他們分據紅毯的兩端,中間隔著的是紛繁喧鬧的人群,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無比喧囂。

茜薇呆呆地立著,一群衣香鬢影間,她厚厚的黑呢絨大衣格格不入極了。像是要去參加葬禮的人,開錯了門進錯了場。

她想起了以前,陪慕惟珺出席過各式各樣的宴會,也曾光鮮靚麗,笑靨如花。

慕惟珺不知道,她那時候是真的快樂過。哪怕只有一會兒,只要不是被他藏在金籠子裡的金絲雀,她便能在他身邊眼波婉轉,溫語呢喃。

慕惟珺起先沒看見茜薇,後來邱汀俞出場,款款移動著輕盈的腳步向他走來。隨之而來的是萬眾矚目,狂閃的鎂光燈中娛記們手握話筒朝他靠攏。

興許是茜薇身上的一身黑太過刺目,所以他才在望見了不遠處被人們撞得控制不好平衡,接連幾次後退之後摔在地上的茜薇。

她戴著墨鏡,他看不清她的臉,不知有沒有摔疼?想再確認,視線卻被蜂擁而來的娛記們擋了去。

透過墨鏡望出去,世界都被蒙上了低沉黯啞的悲傷。地上的紅毯,顏色詭異得讓人心驚。

茜薇愣愣低著頭,視線拒絕往那雙璧人在的方向看。一會兒後她才恢復了力氣慢慢站起來往外走,跌跌撞撞的,卻走得很快。

那麽多人急著去探聽她丈夫的八卦,身為妻子的她,無能為力到只能任由人群擠倒在地。

她摔倒在地。那麽狼狽不堪,卻隻為成全他們的圓滿。

在快走出去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熱熱鬧鬧,滿是歡聲笑語的會場。也看了看她摔在那兒的,淒涼淒清的地方。

李黎被眼尖的記者絆住,沒能及時脫身,焦急又懊惱。他該在剛剛來的路上就跟太太說的,關於邱汀俞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茜薇獨自乘了電梯,愣神間快合上的電梯門被一隻急急忙忙伸進來的手擋開。

電梯門複而又大開,電梯外站著手插褲兜的水泱衍。

“慕太太,別來無恙。”他走了進來,語氣並未像先前幾次刻意製造的偶遇般誇張,淡淡的,唇邊卻掛著一抹狡猾的笑。

茜薇沒理他,渾身卻已警覺地豎起了刺。

這個時候,他又這樣子突然出現,絕對不懷好意。

他看了嘖嘖歎了兩聲,道:“慕太太也太不給面子,何必一見到我就這樣一副渾身帶刺的模樣。”嘴上是這麽說,他臉上的笑卻在一點點放大,“我來,不過是為了告訴慕太太一些……你該知道的真相。”

所謂陰謀得逞,不過也就如此。

出了電梯茜薇突然就沒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

閬苑街充滿懷舊氣息的古舊街道,此刻在她眼裡成了歲月變遷風侵雨蝕過後的滿目瘡痍。

低矮石頭牆上累累成串、熱鬧成片的炮仗花,清風朗日下嫋嫋娜娜的樣子,早已不複見。

歷經花季雨季、秋霜冬雪,花殘葉落枝枯,石頭牆上早就沒了旺盛的生命氣息。倒是稀稀拉拉殘余的枯枝遮不住那一牆的衰敗殘破,目之所及之處,盡是一派傾頹之勢。

可不論花枝如何枯朽,來年又是一季枝繁葉茂,*無限花如錦。

不像人生,僅此一次的旅程,短暫如斯,不是說四季更迭之後還能再逢一春。

茜薇電話打不通。汀俞說茜薇是來過嘉圖大廈,不過又離開了。

漫無目的,歐遲不知道上哪去找她,只能開著車在街上亂逛。

後來終於在閬苑街的蛋糕店看到了她的身影。遠遠的,隔著車窗和玻璃櫥窗,朦朦朧朧,他還是發現了茜薇。

她看起來失魂落魄。

他將車在路邊停好。捷豹被邱汀俞開去保養了,今天他開的是她的車,車身被漆染成詭異的暗熒光綠的mini.

邱汀俞見著他的時候讓他開歐展圖的車,說她的車一會兒她自己要用,歐遲沒說話,冷冷看了一眼不遠處沒事人一樣跟人聊天的慕惟珺,轉身離開會場。

店裡只有茜薇一個客人,今日的咖啡,香氣中似乎凝了太多苦,更顯得這不大卻安靜的空間,空寂無比。

“茜薇……”

門廊上風鈴叮當作響。歐遲又叫了一聲,卻直到走近了茜薇也沒任何反應。

他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動作很輕,盡量避免發出過大的響動。

她面前擺了一杯熱氣升騰的紅茶,甜點配的是巧克力瑪德琳。

瑪德琳蛋糕——珍貴回憶的代名詞。她一口都沒動。

隻穩穩坐著,墨鏡被丟在桌角,她挨著窗台,側身望著窗外。靜止般一動不動的視線,像是凝在了某一處,凝神在觀察著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入了眼。

循著她的視線望出去,看到的是與這邊街面的熱鬧繁盛相去甚遠的街對面,傾頹的石頭牆,花木枯朽。

那裡曾是這座悠久的城保存得較為完好的古老風貌,也曾引過不少人駐足。

當然,只在花成串成錦的季節。

而今已是紅顏已老君恩薄。

茜薇幾乎是面無表情的,歐遲卻在她眉眼間看到了淒然之色。

比起歉然愧疚,他心裡更多的是不安。

極度恐慌下的不安,讓他為尋茜薇拚命追趕而來,卻在終於找到她的這一刻,突然膽怯。所有的勇氣似乎在這一路的追悔莫及、擔驚受怕裡被吞盡,讓他沒有臉、不敢面對她,成了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弱之徒。

她平靜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悲傷之色,如同風止浪歇後一派沉寂的汪洋大海,波瀾不再。可並不是說狂風席卷浪潮翻滾過後,海面上就不會再有波濤。

隱在深處的暗潮洶湧,才更有力量——那如汪洋大海般滿潮洶湧的悲傷,有著毀滅性的摧毀式的力量。

深水靜流最是沉重。

服務生過來問歐遲需要點什麽。

茜薇終於轉過臉來,目光卻有幾分遊離。仿佛歐遲是她許久不見已然生疏了的朋友,需要辨認好半天才能將他記起。

“你來了。正好我有些事要問問你。”

她開口,頃刻恢復了正常。只是這般鎮定,跟尹非口中那個情緒接近崩潰的女人,判若兩人。

“好。”

歐遲點了點頭。對他茜薇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倒讓壓下所有羞愧內疚,厚著臉皮找來的他愈發羞愧。

就算尹非再怎麽威脅逼迫,最後做出選擇的是他。

他給她開避孕藥!

該死的鬼迷心竅。

出了這麽多事情後,他把慕惟珺恨到極點,罵他心太狠,不是男人。卻在想明白所有因果後猛然驚覺,他才是懦弱的那一個,他甚至比慕惟珺還要心狠自私。

怕茜薇知道歐展圖所做的種種,所以任由尹非控制擺布。

他根本不配得到茜薇這樣的和顏悅色!

熱牛奶端上來,他讓服務生撤走了茜薇跟前的紅茶,然後將奶香撲鼻的牛奶放到她面前。

她臉色白得嚇人,已是虛弱至極,應該起來後就沒吃過東西。

“你先喝。”

茜薇皺了皺眉,有些抗拒。

“喝完了才有力氣聽我說,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不!你先告訴我,水泱衍為什麽這麽恨我父親?”

在電梯裡水泱衍主動說出,昨天曝光她的身份,製造軒然大波讓慕天股票幾要跌到漲停板,明是送給慕惟珺的驚喜,但更是他籌謀許久後送給尹浩然的一份大禮。

尹非雖沒做過什麽,但事實是她曾經選擇跟他水泱衍合作。

他就是要借尹非之手擊垮慕惟珺,讓尹浩然在乎至極的家人反目成仇,互相殘殺。

“哪怕他已經死了,這個仇我也要報!”

這是水泱衍的原話,咬牙切齒。

歐遲便將本與尹浩然無多大關系的水澤浩,也就是水冰鈺父親之死跟茜薇講了講。

在她懷疑尹浩然入獄並死於獄中,是被水泱衍設計陷害時,急忙打斷她的猜測,並說明這一切都是他父親在背後操控。

甚至連慕惟珺將尹浩然送進監獄,都是被歐展圖利用。

聽到這,茜薇一直緊繃的臉上,表情終於有所舒緩。一直壓在心頭的頑石似乎輕了不少,她松了一口氣,也沒再皺著眉。

至少,她跟慕惟珺之間不是壞到再無轉圜的余地。想到這,她的手輕輕覆上小腹。

這是他們的孩子,小小的需要無限關愛呵護的生命,她怎能狠得下心?

哪怕他說不要,即便邱汀俞也懷了他的孩子,甚至他欣然接受了她對他跟邱汀俞的孩子的祝福。

讓她放棄這個宛若天使般降臨的小生命,她做不到!

除非她死了!

茜薇翻出手機來,給慕惟珺發消息說有事要談。約的在微暈見面,說會等到他來,不然此生不複相見。

歐遲堅持要送她過去。送到之後卻又說不放心茜薇一個人,他要等到慕惟珺來了才走。

每每茜薇要讓他先行離開,他總要搬出自己犯的錯誤來。說不求得諒解,只希望能為她做點什麽,心裡少點罪惡感。

從兩點等到四點,店裡的人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撥,慕惟珺卻始終沒出現。

等待似乎變得無窮盡起來,可一分一秒流逝的時間裡,茜薇的耐心已耗了個盡。

突然悲從中來。

她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此生不複相見。

他果真就如此恨她!

他到底還是不相信她!不信她對所有的事都毫不知情。

此刻,他那句“恭喜慕太太終於選好了陣營”陰冷得格外清晰。

看著她如一朵霜打的花朵般漸漸衰敗下去的臉,歐遲竟不知該如何安慰。

做這一切傷天害理之事,早已忘了何為道德廉恥的人,是他的父親和妹妹。而他自己,是加劇茜薇跟慕惟珺感情惡化的暴徒。

現實如此不堪,說多錯多,他有何立場來給安慰?

一不小心,寬慰不成,最後倒成了為自己的罪責開脫。

消逝的時間裡,他也變得焦躁不安。

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是單銘。茜薇不接任何人的電話後,所有人都改成了發信息。

季爾勳、夏錦暖、紀景琛、顧裡、金昊楠、杜拾翠,甚至馮貞貞、卓羽、盧敏珍、石以俊、於寅頌……

他們間的交情或深或淺,每一個人的消息都是那麽誠然懇切。

身邊的人都在關心她,唯獨慕惟珺,唯有將所有錯誤歸都結到她身上的慕惟珺。

半個小時以後,茜薇等來了不速之客。

恰好她發消息過去的時候,邱汀俞偷看了慕惟珺的手機,所以慕惟珺自然來不了了。

看原本勝券在握的女兒一臉的憂慮,歐展圖也開始有些心急,方才慕惟珺並未明確回應他關於煙水灣h地塊合作開發的提議。

急急忙忙趕來,卻聽跟著的人說歐遲一直跟茜薇在一起。

不孝子!

歐展圖在窗外觀望了許久,終於等到歐遲被他安排的人叫了出去。

“尹嬿笙!”

這一聲,陰寒無比,如同來自地獄深處,可歐展圖的臉比他的聲音還要陰沉。

這與展現在大眾面前的大慈善家慈眉善目的面貌相差太遠。

茜薇與他幾無接觸,一時便覺人前人後判若兩人的歐展圖讓她心驚。

來者不善!

等不來慕惟珺,反倒是他出現。此刻他最該呆的地方是嘉圖大廈的會場才對。

歐遲的定義裡,他父親便是殺人不眨眼的狂魔。

這說明什麽?這能說明什麽!

看著一步步靠近的歐展圖,茜薇貼在小腹上的手突然不可抑製地抖起來。

她突然想起那個被人用膠帶封住嘴,用黑布條蒙了眼睛的陰冷潮濕的雨夜,她的世界裡只剩下一片恐懼。身子在水裡漸漸下沉,隨著寒冷的加劇,那恐懼便只剩了深重的絕望。

如同黑暗一般無窮盡的絕望,眼看就要將她吞噬。

她突然就記起來,那個跳入水中,臂膀有著無限力量的少年。

塵封的記憶被翻出來,她想起了最後暈過去前刻入腦海的少年的眉眼。星眉朗目,清俊的五官。那時他也被刺骨的冷水凍得臉色蒼白,可嘴角凝著的卻是無比的堅毅。

原來這麽早。在她的生命裡,歐遲出現得竟要比她想象的還要早。

他是無數次的絕望困頓中救她於水火的騎士。

——離開他跟我走吧,海角天涯總有一方淨土沉澱所有傷痛。

都忘了是什麽時候的事了,隻依稀記得歐遲說這話時語氣是那麽的小心翼翼。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這後面他還有未說出口的話,但出於對她的愛情的尊重,他一直沒說出口。

想到這茜薇拿起桌上的水潑向了歐展圖。

歐遲一定是被他支開了。不過他才剛離開一會兒,她要告訴他,避孕藥的事,無需自責內疚。過去的歲月,一直是她虧欠他太多。

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歐展圖在她身邊放火,而他在救火。

為護她周全,他放棄了太多,也犧牲了太多。

跑出來之前她看到了歐遲放在桌上的手機跟車鑰匙,便一把抓了過來。

似乎情況越危急人就越能發揮無限本能,在歐展圖追到她之前,她已經鑽進了歐遲停在路邊的車裡。

歐展圖看到這,唇邊突然浮起一抹笑,掉頭也鑽進了後面的車裡。

茜薇因為過於緊張,加上許久未開車,好半天才發動了車子,上了路卻又開得七歪八扭。

所以只顧著開車,一時忘了歐展圖的存在。等發現歐展圖跟在後面的時候,她已經想不起自己這是要往哪開去。

路是新修的,寬敞平坦,只是這一路的人跡荒蕪讓人有點後怕。

而後頭是一直追趕著,如狼似虎的歐展圖,除了往前開,她別無選擇。

慌亂之下她選錯了道,漸漸的車子開始有些顛簸,她抬頭看了看路牌,提示這裡是開往雁回的盤山公路。不過因為是老路,棄用許久,一路上並無什麽人。

往前去全是彎彎繞繞的山道,面前的坡有點陡,猛然間腦海裡閃現的是母親的車禍現場,也是這樣的陡坡彎道,也是歐展圖在後面追趕。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歐遲也在他的車上。

那時年少的歐遲雖猜到父親的意圖,卻阻止不了他。

然後便有了那開成片的紅豔豔的血,滿地滿地都是,活在夢裡埋在心裡,似乎歷經怎樣的風吹雨殘,都衝不走。

茜薇心慌拿起手機欲打電話,撥的是慕惟珺的號碼,只是還沒來得及聽到那端傳來的聲響,屏幕就徹底暗了下去。

她還以為,又將會聽到他的冷嘲熱諷,卻沒想最後連被他嘲諷的機會都沒有了。

山風是驟然猛烈起來的,車窗外,枯瘦的樹乾眼看就要被連根拔起。

她沒有了退路。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結在心間,茜薇的面孔慘白得像是被烏雲籠罩的天,透著濃濃陰鬱。

蜿蜒盤旋的山路上漸漸起了霧,輕飄飄的,一團一團漂浮著,卻任由山風怎麽吹都吹不散。

她拍了拍臉,然後一下子被指尖的冰冷驚醒,霧早已散去,眼前模糊不清,是因了眼裡遲遲不敢落下的淚。

淚終究還是要滾落下來的。就像她跟慕惟珺之間的這段過往,由他開始,終歸也要他說了結束才結束。

手很涼,但她還是忍不住又貼上了小腹,那裡的小生命,讓她有一絲心安。隔著衣物傳遞過來的絲絲暖意,驅散了指尖些許寒涼。

後頭的馬達聲漸行漸近,她忽地閉上眼猛踩油門將車速提至最快。

拚了命地逃離,躲避緊追不舍的車子,逃開找不到出路的這一場盛世浮歡。

突然,一陣劇烈的哢嚓聲傳入耳,岩壁上,一顆大樹不堪風力攔腰折斷砸下來堵了前去的路。像是重擊之下被絕望吞噬的人,轟然倒地。

車速太快她躲避不及,方向盤急轉間車子撞上路邊護欄。護欄外是懸崖峭壁,崖下驚濤拍起巨浪。

猛烈撞擊後mini的半個車頭已懸在崖邊。她嚇得滿身冷汗,哆嗦著鑽出車外。消瘦的身子抖抖索索地,狂風中殘破衰敗的枯葉般,眼看就要墜跌在現實深淵裡。

不遠處停下來的火紅車身像是一團火燒進心裡,狂風嘶吼中依舊透露車上之人焦躁不安情緒的馬達聲戛然而止,車門打開,因為一路追趕而凝聚了一身暴戾之氣的歐展圖快速走了出來,步步逼近。

“尹嬿笙,我的要求不難。”他頓了頓,尖嘴猴腮的面相,斑白鬢發像是橫生的刺,格外扎眼。“離開慕惟珺!”

語氣已經凌厲起來,像是為接下來的狠絕做鋪墊。

“否則,我不會心慈手軟。”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身後的懸崖。

“慕惟珺已掌握你所有罪證,你不敢!”

茜薇上前一步,氣勢洶洶開口,只因深知面前站著的是何等窮凶極惡之人。

與別人的勸慰不同,單銘發來的消息裡說的是這個。

興許他覺得這是莫大的安慰,對而今傷痕累累的茜薇來說。所以,提前跟她說了。目的是為慕惟珺種種的身不由己伸冤,也意在勸和。

所以他不明白,慕惟珺之所以連感情都要出賣,為的是讓自己再無反悔的余地,再無後顧之憂。

自己是不是他的累贅,他的後顧之憂茜薇不知道。但她明白,慕惟珺拋開所有,不顧別人的眼光,放手大膽地做到而今這一步,她的理解諒解他都不會在乎。

說白了,在他的復仇計劃裡,必須要有像她這般悲壯的一顆棋,不是她也會是其他女人。不然,如何讓對手相信他的投誠之心?

若不是他夠狠絕將她傷得透徹,他要如何表明對另一顆棋子邱汀俞的情深不渝?

歐展圖早已沒了耐心,被她的話一刺,怒火中燒地扼住她的喉,“不過是慕惟珺不要的破鞋,憑什麽在這跟我叫囂?我會是他嶽父,他即將出生孩子的外公!”

茜薇慘白如紙的臉上漸漸凝上不正常的紅,眼前一張面目猙獰的臉扭曲著,似乎要將她活活掐死。

可這種將要窒息的恐懼帶給她的絕望卻遠遠不及出自他口的話,心間早已歇下的鈍痛忽地凶猛起來,她閉上了眼。

是啊,她憑什麽呢?

慕惟珺始終認為不願要他的孩子的人,是她!因為她,這段本就不純粹的婚姻千瘡百孔。

也是她給了外面那些女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盡管慕惟珺決口不提,可心裡始終認定,是她連在他們之間留下最後一點牽連的余地都不給。

他的孤傲冷情一向容不得他開口多問多說。何況揭發她吃避孕藥,對他來說是莫大的羞辱。

所以,而今這個意外到來的孩子,他不要,她現在一點兒都不怨他。他或許認為她是在施舍,又或者覺得她不過是為了增加手上的籌碼,畢竟他一直覺得,她站在了尹非的陣營裡,背叛了他。

所以,即便最後她成了他手中出奇製勝的棋子,她也不能怪他以這樣的方式給出了最深的難堪。

“既然這麽有把握,那又何必逼著我離開?我在他身邊構不成任何威脅。”

歐展圖突然低頭看了眼手機,然後臉色突然變得越發陰狠,不過他松開了扼住茜薇的手。

“聽說慕太太也懷孕了!”深冬的薄暮,凝著絲絲余溫的霞光照在他臉上,卻沒給那張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臉增添絲毫暖意。

茜薇被他話裡傳出的訊息狠刺了一下,這一刺,放跑了方才鼓脹著諸多怨氣的氣球裡所有的氣。

她的孩子!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趁歐展圖不備,發狠將他推向身後有棱有角的岩壁。

歐展圖憤怒不已,但顯然整個後背被岩壁上那些凸起的怪石傷得不輕,過了許久才緩過來。

茜薇飛快跳上車,小心翼翼倒著車子,眼看著就要脫離危險地帶,卻不料這時候已經站起來的歐展圖突然跑著衝過來。

這一路上就一心顧著怎麽擺脫歐展圖,所以她忽視了本該熄滅的刹車盤指示燈已經亮了很久了。

她突然換檔加速,試圖逼退歐展圖。

歐展圖自然明白性命重要,飛快閃開了,茜薇卻在極度慌亂中打錯了方向,車子直直地又衝側前方彎道處的護欄衝去。

她急忙要刹車,卻在踩下刹車的一瞬才看到了亮著的刹車盤警示燈,然而一切已來不及。

安全氣囊彈出前她試圖屈膝護住肚子,眼前的世界卻一下子傾斜了,然後,瞬間天翻地覆。

就像誰的指尖在誰的唇上輕輕一觸,心底堅固的堡壘頃刻轟然崩塌。

碎裂的擋風玻璃將灰的像哭過的天空割裂成一張張扭曲的臉。

慕惟珺,這段關系於你,除了為難似乎只剩艱難抉擇……

失敗的婚姻,讓她難堪的其實不是他的*背叛,而是從始至終,在憐憫歉疚與不可磨合的現實衝突中他一次次的為難。

因為小姨,他夾在他母親和她之間左右為難,無從取舍;因為尹非,他可以說不要就不要他們的孩子……

這一程因憐而生的婚姻,會讓人為難的感情。幾乎傾盡了所有,到頭來卻不過一場蒼涼浮歡……

哪怕真如單銘所說,這一切不過權宜之計,以慕惟珺的謀略,他早已為他們彼此留了後路。

可她再沒有機會等他一個塵埃落定。

此生不複相見。

慕惟珺,這便是了,如你所願。

時光在車子的急速下墜中倒退,記憶跟著翻滾而來。

初見,巴斯綿密熾熱的陽光下,他溫和沉靜的眉眼迷幻了西方明燈絢爛奪目的神采……

卻原來,一切不過他的不可妥協,她的一廂情願……

歐遲擺脫那些將他抓去的人,不要命地開車找過來,卻還是來不及。

隻來得及看見漆了銀光綠的車身在他面前掉落懸崖。

他撲在崖邊,悲痛欲絕,被歐展圖打暈帶了回去。

茜薇打來的電話。慕惟珺接起來只聽到一聲尖嘯的風嘯,然後電話那端就陷入了忙音,再撥過去已是無法接通。

被強壓下的不安突然翻滾成滔天巨浪拍下來,他驚得將手機摔在了地上。

他彎腰去撿,手卻抖得抓不住東西,手機又砸到地上,一整塊屏幕直接摔碎在地。

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這是他們一起去挑的手機。

“一人一隻就湊成了一對,成雙成對。”那天她黏在他身邊是這麽說的,笑靨如花。

心口突然疼得喘不過氣來,他在地上蹲了許久。

就在這時,本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單銘衝了進來。

“壞了壞了!李黎被人灌醉了,他壓根沒跟在茜薇身邊……”他突然停下來,因為看到了蹲在地上的慕惟珺,他緊握成拳的手,在顫抖。

“慕惟珺!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他跑了兩步,卻又在離慕惟珺一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麽多年了還未見過慕惟珺如此失態,哪怕是那一年慕伯伯出事。盡管年少,可人前他都沒掉過一滴淚。

所以,旁人都說他的心比石頭還要冷硬,最是寡情。

可是誰規定了,流淚了才代表傷心難過?

“然後呢?”

慕惟珺快速斂去情緒站起來,倒把單銘問住了。單銘被他瞪了一眼,才想起自己是為什麽事衝進來。

“剛剛定位到茜薇在去往雁回的盤山公路上。”聽到這慕惟珺的神色還算鎮定,可下一秒,一直挺得筆直的背像是經不住重擊般垮塌了幾分。

“歐展圖不在嘉圖大廈,有人看到他一個半小時前開車出去了,定位到他也在盤山公路那邊。”

慕惟珺渾身一震,險些沒站穩,狠狠捏住桌角。臉上的表情變化太快,單銘隻來得及捕捉到暴怒過後余下的一臉肅殺的狠絕。

恰在這時,慕惟珺接到一通聲音經過處理的匿名電話。

電話裡,那人說歐遲今天開的熒光綠mini刹車片被人動過手腳。而單銘這邊查到的監控,最後這張車是茜薇在開著,為了躲避歐展圖的追趕開上了盤山公路。

那人還說,茜薇懷孕的消息,不是慕惟珺想瞞就能瞞得住的,就在幾分鍾前邱汀俞父女已經知道了。

慕惟珺有如五雷轟頂,車鑰匙都忘了拿,二話不說拚了命地往外跑,等趕到了出事地點,天已經黑透。車燈下的光線算不得有多明亮,撞毀的護欄邊,他還是撿到了茜薇的項鏈。他捏著戒指,克制了一路的情緒終於崩潰。

細細的鏈子上掛的是他們的婚戒,在倫敦的小教堂裡他親自為她戴上的。戒指內側刻著m&y,慕惟珺和尹嬿笙。還是單銘鼓動著他找人加上去的,說是這樣子別具意義更會長久。

想來傻氣,可到底是從那時起便存了長長久久的念頭。

那次被駱朵雲拿走後,他以為她再不會去觸碰這一枚戒指了。前幾日,他還在她的一堆首飾盒中翻到,那隻湖水藍的盒子被孤零零收在角落裡。

卻沒想到,在恨極了他的時候,她還願意把戒指戴在離心口最近的地方。

他捏著戒指蹲在路邊,哭得像個孩子。

這裡沒有攝像頭看不到監控,可他能想象得到,就在不久前,這裡曾經發生過多慘烈的驚心動魄。

他欠她許多許多解釋,多得不知該從何開始說起。總覺得,不管怎麽樣,他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哪怕她恨他。

等處理完這些不得不為之的事,他會用余下的時光為犯下的所有錯贖罪彌補。

他知道,不能奢望原諒,他也不奢求她能原諒。他做下的錯事,件件樁樁都不配得到原諒。

所奢求的不過以後每天都陪在她身邊,不管冷待怒罵,他都會死皮賴臉地膩著她,絕不再扭頭摔門就走。

他隻想傾盡余生所有的愛,攜手共白頭。

可是現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浪翻滾聲裡,他深深明白,他終究還是失去了她。

永遠的。

甚至連好好看她一眼都不能。

就這樣匆忙的失去了。

戛然而止的最後,記憶深處唯留她轉身時的淒清落寞。

心底深處,聲嘶力竭地呐喊著:

可終歸還是到了最後,來不及後悔,來不及不舍,來不及道別……

所有一切都來不及的最後,命運的悲歌奏響的是saygoodbye的哀鳴。

而循環往複的唱腔,詠的是她唯一留下,他卻不得而知的那句:此生永不複見。

動人婉轉的詠歎調,起承轉合間竟不知訣別苦。

入夜後狂風掀起了巨浪,水下搜救工作困難重重。驚濤巨浪裡時間分分秒秒流逝,一次又一次就要拍碎了備受煎熬折磨的心。

凌晨時分單銘終於接到了電話,熒光綠的mini找到了。擋風玻璃碎裂,車內除了一部泡了水的手機因為卡在縫隙裡沒被水流衝走,再無他物。

傳過來的照片,手機是茜薇的,慕惟珺一眼就認了出來。

可他卻連跑去被撞得殘破不堪的護欄邊看一看那個黑洞洞的,將她吞噬了的地方一眼,都不能。

他跌坐在路邊,深冬的海風冰得刺骨,臉上刀子刮似的疼,心裡的痛卻沒能被分去哪怕一點點。

天際劃過的閃電,照得波濤洶湧的海面猙獰的面目更猙獰。

就連冬日裡一向平靜的大海,似乎都在猙獰著嘲笑他的追悔莫及。

“李黎拜托我給你的。”

許久後單銘走到他身邊,將李黎鄭重其事交到他手裡的信封交給了慕惟珺。

李黎說這是他從雁回瞞到蜃景的秘密,不敢直接交到慕惟珺手上是怕被暴怒之下的慕惟珺撕了皮。

信封裡裝了一張薄薄的信箋紙,還有一個黑色的迷你閃存盤。

信紙看到一半,慕惟珺臉上的表情起了變化,他捏緊了那張紙站起來。暗沉的夜色裡他的眼睛格外亮,似乎是濕潤太久了,所以燃起了一團火。

而那團火越燒越亮,眼看著仿佛要把沼澤般讓人沉溺深陷的悲傷絕望燒盡。

翻滾著的海浪拍打著礁石,風浪聲有節奏的交錯著。

他緊緊握著閃存盤轉身往山下走,腳步越邁越大,最後幾乎要跑起來。

很多事情如果他不衝著去處理,他不知道最後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可不管他如何亢奮,拚了命的一往無前,他與她之間的一切,已是定局。誰也不能改變,誰也改變不了。

錯已成錯。失去的,來不及。

題外話:

不好意思,昨前天忙得沒時間開電腦,現在才發上來。就此,算是結束。謝謝大家,這一年多以來的出現、離去。陪伴,或長或短,我都感激無比。行文至此,縱然心底太多情愫表達不盡,也終要戛然止住。沒有番外,後續故事有緣會再見。一句題外話:大概只有死亡,才能成就愛情的不朽。七夕了,二次元的陪伴不可觸不可摸,但無可避免的,也期待一期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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