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文壇宗主鄭玄院中的那棵歪脖子柳樹下旁聽的簡雍，雖然沒有親臨西壁壘前線，經過自己分析過後闡述的軍機要務，卻是八九不離十。

譙樓前，徐庶捋平紅漆劄甲上的破角，按刀站在城頭與主公一起俯瞰潮水般退去的黃巾賊，默不作聲望了一眼北方，眉頭緊鎖:按照謀劃劉備那一支勁旅應該早就到了，怎麽拖到現在還沒來，難不成又出了什麽變故，那支鬼方鐵騎人數不多歸不多，但是給全軍所能帶來的士氣鼓舞絕對是難以想象的。

一陣陣排山倒海的戰鼓聲，再次襲來！

虎牢關城郊，汜水河，經過大半個月寸土寸血的慘烈廝殺終究是被黃巾賊填平了一條道路出來。

堵塞寬闊河床的多是黃巾賊的屍體，爭奪這麽一截說寬不寬說窄不窄的汜水河河段，死亡的黃巾賊赫然達到了七千多人。

大量黃巾賊手持一面面特製盾牌，邁著井然有序的步伐渡過了袍澤屍體堆砌出來的長橋，並沒有像尋常黃巾賊攻城那般一窩蜂的衝了過去，隊列鱗次櫛比的排列成一座座千人方陣。

上百架井闌緊追其後的推過了長橋，沿著流淌鮮紅血水的汜水河河灘，一字排開。

連續半個多月沒睡個舒坦覺的劉辯聽到不同尋常的戰鼓轟鳴，趕忙從譙樓裡走了出來，視線越過城頭箭垛，望見了塞滿城郊數以千計的黃巾賊。

龐涓手中旆旗一揮，第二階段的進攻正式開始。

十幾個黃巾方陣驟然開始衝鋒，中間樹立一架架雲梯，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座座小山林橫移過來，井闌上嚴陣以待的弓箭手早已滿拉弓弦，就等著靠近城牆的那一刻讓敵人見識見識操練一年多的成果。

刀盾黃巾賊和井闌看似威勢驚人，其實只是掩人耳目的疑兵之計，黃巾賊進攻虎牢關高聳城牆的主力軍其實是一票從各地招攬來的飛簷走壁江湖高人，其中名氣最大的當屬大潮幫的一個漏網之魚。

前幾年戲志才聯手周瑜覆滅這個江湖大幫，被譽為江東十大俊彥有望進入一品的少幫主機緣巧合躲過了一劫。

又是機緣巧合的與二皇子劉協搭上了路子，得到了醫家祭酒張仲景僅有的兩名弟子董奉，研製的一種以破壞潛力為代價一躍成為二品宗師的藥浴。

身負血海深仇的少幫主毫不猶豫接受了藥浴，成為了江湖上少之又少的青年宗師，而他又是一位橫煉體魄多年的外家高手，披掛一副羨慕死黃巾大渠帥魚鱗寶甲，順理成章的成為了龐涓攻上城頭的大卒之一。

老將段熲握著一支烤鹿腿擠眉弄眼的正在與胡車兒比誰吃得快，翹首以盼了許多天終於是等到黃巾賊進攻城牆了，隨手一扔，沒多少肉的骨頭擊斷了幾裡外的一架雲梯，這股子神力看的胡車兒目瞪口呆。

“嘭嘭！”

城頭上霎時間響起一波弩弦回彈的悶響，密集低沉，一時間蓋過了城外排山倒海的戰鼓聲。

一根根長槍飆射而去，先頭兩個方陣黃巾精銳高舉在頭頂的特製大盾和蔡侯紙沒什麽兩樣，輕而易舉的被長槍穿透，也就是一個呼吸間兩千黃巾賊釘死在了城關前。

眾所周知，墨家機關戰具連弩車堪稱戰場上的大殺器，卻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再次裝填長槍弩矢的時間過長。

這個時間便是大潮幫少幫主等一大批飛簷走壁高手展露雄風的時機，不等龐涓的旆旗揮動，三百多名江湖高手一躍而起，如一隻隻衝向天空的蒼鷹，施展看家本領向虎牢關飛奔過去。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虎牢關城頭再次響起了熟悉而又恐懼的弩弦聲，

這些江湖好手們剛剛動身又‘劈裡啪啦’的落了下來，串成了葫蘆，包括那名橫煉宗師大潮幫少幫主在內，外面披掛了一件魚鱗寶甲依舊是不頂用。預留後手這一點龐涓已經考慮到，太常寺無孔不入的細作不是擺設，這麽多的江湖高手冒然出現在軍中不難猜出有什麽圖謀。

後面兩個方陣的黃巾賊們瞧見慘死的江湖高手們，無不露出了輕松的神色，這下總算是可以避過墨家連弩車的壓製了。

兩千人按照既定的謀劃在渠帥的指揮下扔掉了大盾，以最快的速度扛著雲梯衝了過去，爭取趕在墨家連弩車上滿弩箭以前攻上城頭，先登者可是賞賜十個美人和一千畝良田。

“嘭嘭！”

靜坐在青銅戰車上的龐涓，握住竹簡的手驀地一緊，視野裡出現了怎麽也不可能出現的長槍弩矢，首次吃癟的龐涓渾身散發出一股無形的威嚴，壓向了身邊的判官。

搞不清楚狀況的判官同樣是疑惑不解，招來一名黑冰台的細作交談了幾句，漠聲道:“線報沒有出錯，太子臨時調來的墨家連弩車數目準確。”

“不礙事。”坐立不安的二皇子劉協離開自己的大纛，駕馬來到了三軍主帥的旆旗下:“困獸之鬥而已，別說是突然多出來一批墨家連弩車就是多出來三批也是無妨的，不就是人命嘛，有的是。”

龐涓從沒看上這個為了爭權奪利不惜霍亂國家的二皇子，兄弟鬩牆可以，開門揖盜可就讓人不恥了，不過這兩句說的還是不錯，慈不掌兵。

事態接下來的發展，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城頭上尖嘯著刺耳聲音飛下的長槍雨，竟是成了連綿不絕的梅雨季節，直到死亡了十幾個方陣的黃巾將士，還是沒能靠近城牆一步。

匪夷所思。

城外的黃巾賊搞不清楚太子哪裡冒出來這麽多的墨家連弩車，城頭上親身經歷這一切的平南將軍滇那上黨太守張揚這些中堅將領，看待劉辯的眼光瞬間不同了。

沒想到太子口中的三段射這麽的驚世駭俗，別說是黃巾賊了，保不齊天下第一步卒黥字軍來了，在弩箭沒有耗光以前同樣是靠近不了城牆一步。

直到日頭西斜，黃巾賊除了在虎牢關前留下了一萬多的屍體，什麽也沒撈著，戎馬一生在戰場經歷太多的龐涓，面對這種憋屈局面早就是心如止水了，倒是饒有興趣的想要看看這位大漢二皇子怎麽大發雷霆。

訝異的是，二皇子劉協只是神色如常的駕馬離開了，就在龐涓感歎好深的城府，突然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二皇子劉協踏上車輦的一瞬間，胯下的那匹戰馬七竅流血而死，內髒早已被劍氣震碎。

三段射雖然不費吹灰之力的射殺了一萬多名黃巾賊，但是消耗的弩矢也是龐大的，幾乎掏空了所有的庫存。

不過就算是還有庫存的弩矢也排不上用場了，負責墨家連弩車的將士們經過這麽高強度的作戰，手臂距離殘廢的邊緣不遠了，沒個十天半個月的修養是不可能恢復的了。

好在又撐過了一天，距離勝利又近了一天。

戰場嗅覺極其敏銳的龐涓，很快看出了這一點，準備在日落以前展開最後一次進攻，攻不上城頭摸到城牆根也是好的，振奮低糜的士氣。

人數眾多的黃巾賊一旦遭到挫折，立即暴露了最大的缺陷，軍心凝聚力極低。

早在爭奪汜水河死亡了七千多人就已經被殺破了膽，本以為熬出頭的勝利在望了，沒想到攻克了一座小山丘又迎來了一座泰山，一個照面死亡了令人膽寒的一萬多人。

黃巾軍進攻淮泗四州歷時一年多的時間，大大小小的戰役多達數百次，死亡的人數也沒能破萬，這才一個照面就在虎牢關前留下了一層又一層的屍體，明顯是送死，賞賜一百個美人也不乾。

戰國上將龐涓深知三軍不可奪志的士氣重要程度還要勝過糧草輜重，如果今天不能做出振奮士氣的有效戰術，未來一個月也不用打了:“張白騎。”

黃巾軍的諸多渠帥龐涓尤為看中這個喜好屠城的張白騎，心性不錯，有古之名將遺風，至於治軍作戰一竅不通，行軍打仗太過粗鄙毫無章法，這些問題可以慢慢去調教，心性不行腦子裡裝著再多的兵書戰策也沒用。

龐涓暗自斟酌一二，單有張白騎一人似乎不妥，又招來一名運氣非比尋常幾乎可以稱作氣運的李大目:“今日的最後一戰交給你二人了，本將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夠把兵線推到城門口就行，倘若能夠完成，本將允許你們二人在身邊侍奉。”

一聽自己能夠上場甭管有沒有賞賜，張白騎連話都沒聽完火急火燎的駕馬衝向了本部兵馬，生怕龐涓的下一句話朝令夕改了。

在市井底層摸爬滾打多年的李大目，忍不住傻樂，這得是多大的福緣，當真是天上掉美人了，話裡話外不就是說要收我當徒弟，龐涓可是擊敗大秦的魏國上將，他娘的老子這下發達了。

先秦名將的出將入相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到世人難以想象，熟讀兵書戰策這是基本，觀星、讖緯、風水、地理.......各個方面都要精通。

龐涓出身於鬼谷子門下對於望氣之術通達諳練，不亞於精鶩此道的判官，得以老師鬼谷子的傾囊相授甚至在某些細節方面還要勝過判官。

李大目整個人的命格極其詭異，本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市井小民，卻有一身媲美紫衣王侯的運氣，難道是家中先人死了之後機緣巧合埋在了一處藏風聚水的寶地?或者說........

龐涓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立即掐滅了自己的念頭，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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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牢關即將面臨決定未來一個月是否相安無事的最後一波進攻，平原縣的援軍經過一天鏖戰，終於是擊退了來犯的所有黃巾賊。

平原縣城池破損的慘不忍睹，好幾處城牆坍塌，要不是公孫曲阿拓跋旱魃陳到三人一夫當關的擋在城牆缺口，平原縣早在一個時辰以前就被攻破了。

駐守在平原縣城頭的士卒還剩下百十來人，這些人還是一名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黑臉漢子帶來的鄉勇，本地戍卒除了一些重傷上不了戰場的，沒留下一個還能喘氣的。

破爛不堪的城頭上，簡雍擦去臉上的血水，望著只有一杆孤零零劉字旌旗飄蕩的戰場，突然泣不成聲。

鬼方鐵騎死的一乾二淨，連匹馬都沒留下。

自從追隨主公以來，心中一直有有句話不吐不快的簡雍，在驍勇善戰可以當做帝王之基的鬼方鐵騎死傷殆盡以後，終於爆發了:“主公！”

“你看看，你仔細瞧瞧！就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庶民，可以相助主公完成大業的鬼方鐵騎一個不剩的全部死在了這裡。”

“是，在主公心裡王侯霸業從來比不上父親尊尊教誨的仁義二字，可主公從沒想過拓跋旱魃陳到還有你叔父陳晟的志向和抱負嗎！”

“這可是一千多汝南袁氏都未必擁有的鐵騎， 上天垂青，才得來這麽大的一份機緣，其實早在虎牢關一戰的時候主公就可以仰仗著這份機緣，風雲化龍的，就是因為一些早該死的庶民害的主公生生把上天賜予的機緣，狠狠的仍在了地上。”

“這段時間以來，咱們看似是屢戰屢勝，可實際上是屢戰屢敗，這次我們擊退了數萬黃巾賊更是大敗。”

“救下了這些草芥庶民我們得到了什麽?什麽也沒有！反而失去了成就一番大事的基業。”

“主公！一敗塗地！”

劉備縮在牆角一遍又一遍的掂量蜀錦香囊，沉默不語。

公孫曲阿指尖似有劍氣，不過若有若無的羸弱許多，遍體鱗傷的拓跋旱魃和陳到二人默默包扎傷口，沒去阻攔簡軍師指責主公。

劉備身邊還躺著一名重傷的黑臉漢子，多次握緊手裡的丈八蛇矛，又再放下，沒去教訓那個口出不遜的文士。

城外二十裡，有一座質樸的竹亭，率軍前來的黃巾渠帥波才整理一番儀表，鄭重走進了竹亭:“承彥先生，按照約定已經殺光了所有的鬼方鐵騎，希望先生不要忘了答應的那件事。”

清瘦儒雅的黃承彥，靜靜望著平原縣方向，沒有理會禍國殃民的黃巾亂賊。

玄德，你會作何選擇。

劉備霍然起身。

身前，士卒幾乎死光，身後，數千百姓留著熱淚歡呼勝利。

一靜一鬧。

恍惚間，簡雍、公孫曲阿、拓跋旱魃、陳到包括黑臉漢子在內，仿佛在那張黝黑臉龐上看到了春風拂兮，楊柳依依。

“我們沒有敗啊，起碼救下了全城父老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