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領著曾毅到家的時候,鄒應龍已經等了多半個時辰了。
畢竟張居正是得了曾毅去西苑的消息以後才趕過去的,而曾毅在西苑候駕就等了許久的。
不過到底並非是年輕人,雖然等了半個時辰,鄒應龍仍舊沒有什麽不耐煩的表情,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鄒師兄?”
曾毅上前幾步,拱手,輕輕喊了一聲。
鄒應龍原本閉著的雙眼猛的睜開,雙目炯炯有神,在看到曾毅的瞬間,嘴角也是擠出了一絲的笑意:“你這小子,可是讓為兄好等啊。”
不過,說完這話,鄒應龍卻是側臉看向了旁邊的張居正,道:“小師弟剛剛回京,又是面聖回來,這來晚了,就不多說什麽了。”
“可叔大你卻不成,這可是你的家中,讓客人枯坐,該罰,該罰。”
說完這話,鄒應龍哈哈大笑了起來,叔大是張居正的字,以此稱呼張居正,倒是顯得親切。
張居正也不反駁,只是笑著,道:“先坐下,先坐下,其他的一會在說。”
“今個是給小師弟接風的,咱們互罰起來算什麽?”
“我這不也是去接小師弟了麽?”
說話間,三人已經落座了,桌子上的菜肴是之前就已經擺上的下酒菜,不多,可卻也算是精致了,是張居正讓人在城中酒樓裡定下送來的。
“小師弟烏程縣這一遭,雖不過短短數月,可卻是做出了不小的功勞啊。”
鄒應龍笑呵呵的盯著曾毅,滿臉的讚賞之色,曾毅在烏程縣任上所做的事情,就是他們這些個禦史都難以辦到的。
更何況曾毅不過剛剛去烏程縣上任,人生地不熟的,竟然還能由此收獲,雖然這裡面也有外力因素,但是曾毅自己本身也很重要。
“你們這一科的進士當中,小師弟如今你算是領先了,甚至比一甲前三名的底子如今都要厚實了。”
鄒應龍聲音略微拉長,這話卻是大實話,一甲三名是起點高一些,可是曾毅如今有這功勞在身,只要恩師那邊好好操作一番,升個半品的官職應該是有不小機會的,到時候起點也就和他們追平了。
而且,曾毅這也算是在他自己的履歷上添了一筆政績,這才是最為主要的。
“想當初,為兄可是沒小師弟你這能耐啊。”
張居正笑著開口,他這話並非是在諷刺曾毅,而是事實,別說是他張居正了,滿朝文武當中,能初入朝堂就做出這等成績的,一巴掌都能數過來。
“這杯酒你可一定要喝了。”
鄒應龍親自端起酒壺,為曾毅滿上了一杯。
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目光在鄒應龍和張居正兩人臉上來回移動,曾毅苦笑道:“兩位師兄,你們這也太明顯了吧?這分明是要合夥把小弟給灌醉啊。”
鄒應龍眉頭一挑,手裡的酒壺也給自己滿上一杯,方才笑著道:“小師弟你這話從何說起?”
“今個可是給你接風的,這自然你才是今天的主角了。”
“難不成,這第一杯酒讓為兄喝了?這世上哪有如此規矩不是?”
說完這話,鄒應龍也不在吭聲,只是笑眯眯的看著曾毅。
這若是真的熟悉好友,曾毅自然不會這麽容易就屈服了,可他和鄒應龍兩人之間的關系,雖然是師兄弟,可卻並沒有多少的接觸的,相較之下,倒是和張居正更顯親近。
所以,鄒應龍的話都說到如此地步了,若是曾毅在推辭下去,就是不給鄒應龍這個師兄面子了。
更何況,這也正如鄒應龍所說,今個是給他接風的,這酒自然是跑不了的。
端起酒盅,曾毅一仰頭,袖子攔著酒杯,就飲了下去。
鄒應龍目光從曾毅袖子上飄過,見沒有絲毫的濕痕,這才算是滿意的點了點頭,要知道,若是曾毅耍滑頭,往袖子上灑出些久來的話,那就是對他鄒應龍的不尊重了。
“這酒可是你張居正珍藏多年的好酒,平日裡可是極少拿出來待客的。”
鄒應龍笑呵呵的說著,只不過卻不動自己跟前的酒杯,而是又給曾毅添滿酒,然後將張居正跟前的酒盅也填滿了,這才端起自己跟前的酒杯。
話不必多說,曾毅只能在次端起酒杯滿飲。
“這次你回京,雖然有功勞,不過也要小心行事,萬不可招惹是非了。”
鄒應龍緩聲開口,眉頭緊皺在一起,這話雖然是有些滅志氣,可誰讓嚴家勢大呢?曾毅三番五次的落了嚴家的面子。
之前還好說,這次更是等於把嚴家在湖州府那邊的勢力給一鍋端了,甚至還有可能牽扯到戶部。
可以說,嚴家這次不僅是落了面子,更是損失了不少的下層官員及日後缺了一個地方的孝敬。
這就等於是不僅落了面子,連實實在在可以看到的好處日後也沒了。
自從嚴家縱橫朝堂這麽些年以來,可是在未曾有過如此大的損失了,更何況還是被同一個人造成的,而且這個人還只是個小小的七品官罷了。
若是嚴家這個時候還沒什麽反應,讓曾毅繼續蹦躂,那對嚴家在朝堂上的威望絕對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到時候那些原本忍而不發的對嚴家不滿或者有仇的官員怕是都要蹦出來了。
嚴家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的,所以,別看曾毅有功勞在身,可嚴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曾毅苦笑,他自然是知道鄒應龍這話裡是什麽意思,不過這事既然鄒應龍沒有直接了當的說出來,那他自然也就不能說的太過明白了。
朝廷官員之間就是如此,哪怕是親近之人,也不喜歡把話說的太明白了,總是喜歡說一半留一半。
“師兄放心,小弟可是深知這京城的水可是深著呢,比之湖州府不知道要深多少,隨便一個饅頭扔下來,怕是都能砸到一個朝廷命官或者勳略貴戚。”
“所以師兄您可就放心吧,小弟這不該攙和的事情,絕對不會攙和進去。”
“等過了今個,小弟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等這案子結了,朝廷給小弟安排去處。”
曾毅這話就表明了他心裡也知道他現在的處境是有多危險的,至於他的去處,現在真是不好說的。
畢竟是皇帝口諭讓他進京的,皇帝到底是什麽意思,旁人肯定是猜不透的,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皇帝對曾毅的作為肯定是很滿意的。
而且,日後烏程縣縣令怕也就該成為曾毅履歷上的一個過往了,若不然,皇帝也不可能讓他跟隨欽差回京的。
只是到底這個案子結束之後曾毅會任何官職,這點現在沒人清楚,就是徐階這個內閣次輔,也只能是盡力給曾毅鋪路。
雖然曾毅入徐階門下時日尚短,但是天地君親師,哪怕一天,也是師,根本不用擔心曾毅會在日後做出欺師滅祖的事情,除非曾毅想遺臭萬年。
“其實這個案子結束後,若是能離京,還是好些。”
張居正在旁邊緩緩開口,從他這話裡,其實就能看出來他和曾毅的關系比較親近一些,所以話才會說的更透徹一些。
“留在京城,面對嚴家,防不勝防,若是離京了,哪怕是嚴家,也有些鞭長莫及的,有些事情,一旦離京就不好掌控了。”
“更何況,若是在外出事,京城這邊還有恩師可以周旋,若是在京出事,可就難了。”
張居正說這話,有些掃興,不過卻也是很實際的問題,如今在接風宴上說了,也算是讓曾毅早早的做好準備。
畢竟湖州府的這個案子說是要讓刑部複審,可其實案子已經清晰了,承認與否都不重要,那三十多萬兩白銀就是最重要的證據。
而且,湖州知府葛飛昂已經自縊身亡,這事也就不可能牽扯到京城的那些個官員身上,所以,自然也就不會有官員為此事奔波了。
若是刑部那邊審問的快一些,怕是三五日的功夫,就能複審結束了,到時候就該是論功行賞的時候了。
所以,這話如今說也不算早,讓曾毅心裡也能夠有個準備。
對於張居正的話,曾毅是有些不認同的,在他看來,這個時候留在京城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若是仍舊外放為官,嚴家有意安排之下,很容易給他安罪名。
可是若在京城,可就不一樣了,在京城,哪怕這次給他官升半品,他也只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官員。
從六品的官員在京城根本算不得什麽,一抓一大把,根本就沒什麽權力,只能算是清閑的官職了。
試問,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嚴家想給他安罪名也不容易,可外放就不同了,從六品官,很容易掌控一些權力的,到時候罪名可就是任由旁人捏造了。
更何況,如今離嚴家倒台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了,若是這個時候離京,到時候嚴家倒台他的功勞肯定是要少許多的。
且不說功勞,單是這個時候留在京城,日後指不定就能傳出他不為權奸的名聲。
當然,這些肯定是不能說出來的,更何況張居正這話也是為了自己好,所以曾毅只是笑著點頭,表示心裡有數了。
“湖州知府自縊倒是可惜了。”
鄒應龍在旁邊歎了口氣,臉上滿是遺憾之色:“若不然指不定還能順勢揪出京城的一些蛀蟲來。”
也不怪鄒應龍會說這話,他畢竟是都察院的禦史,而且性子剛硬,碰到這種事情,恨不得能夠一網打盡,甚至直接把嚴家給扯進來。
“若是湖州知府不自縊,怕是小弟這處境可就更危險了。”
曾毅苦笑著接腔,他這話沒錯,若是湖州知府葛飛昂沒死,不說牽扯出嚴家,就是戶部那邊的官員,肯定就要替葛飛昂走動的。
而且布政司那邊肯定也要替葛飛昂疏通關系的。
畢竟戶部撥的銀子可是要通過布政司才能到達湖州的,若是布政司那邊毫不知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過如今因為有戶部在這邊頂著,所有人的注意力暫時到是都沒放在布政司那邊。
當然,這其中也有別的原因,這個案子不宜牽扯過大。
“其實曾師弟你該來都察院的。”
鄒應龍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雙目突然放出光彩來:“以師弟你的才能和性子,若是來了都察院,方才是才盡其能啊。”
在鄒應龍看來,曾毅這不為權奸且有勇有謀的人,可不就是天生的言官的料子麽?不來都察院實在太過可惜了。
曾毅看著鄒應龍略顯認真的臉色,趕緊連連擺手,苦笑著道:“可千萬別,鄒師兄您還是饒了小弟吧。”
“這都察院哪是小弟這種人能去的地方啊,小弟這性子,若是去了都察院,怕只會惹出更大的麻煩了。”
“小弟可是想安安分分的過日子的。”
都察院那地方,一旦去了,可就是該得罪人了,而且,都察院那種地方想要獲取功勞可是不容易的。
這也意味著都察院那邊,其實大多數官員都是要熬資歷的,曾毅可不想進去熬資歷去,若是如此,豈不是辜負了他從後世而來的這些個記憶了?
“唉。”
鄒應龍聞言歎了口氣, 他自然看出了曾毅這拒絕不是謙虛,而是真不想去都察院,不過人各有志,他也就是提一提罷了。
都察院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進的,就算是曾毅真同意了,他也肯定是要去求恩師,讓恩師想法子的。
“好了,好了,今個是給小師弟的接風宴,說些別的。”
張居正在旁邊笑著打圓場,其實他也是不讚成曾毅去都察院的,那個地方的官員太容易得罪人了。
在張居正看來,曾毅的性子和能耐,若是去了都察院,那就是埋沒了。
“咱們大明朝的國庫,歷來都不寬裕,這三十多萬兩白銀……據說前幾天戶部尚書去了西苑,結果被陛下晾了……才算是讓他面聖…………。”
張居正笑呵呵的說著,這話雖然也和湖州府的案子有關,可到底是關系不大,倒是能讓氣氛輕松一些。
(本章完)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