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還需自身硬,到底能不能打得過德慶的清軍,周士相心中其實也沒譜,不過他卻不能流露出半分猶豫不自信,反而大發豪語,以此來堅定宋襄公的決心和信心。至於他的言語措詞是否與其秀才身份相符,卻是渾然不知,就是知道自己的話過於粗魯,不像個讀書人,恐怕周士相也是顧不得多做掩飾了。
葛五等人正在城中帶著青壯巡城,趙四海又帶人在搜捕清軍的落網之魚,周士相一時無法將他們召集起來,便先放下銀子的事,拉著宋襄公去清點繳獲的清軍武器。
途中,宋襄公曾問周士相的表字是什麽,周士相吱唔一聲,這才想起古人在姓名之外,通常都有父母或師長為自己取的與本名意義相關的別名,稱為表字。初時,古人都有表字,演化到現在,卻是多為讀書人的特權了,平常販夫走卒、窮苦百姓可是沒有取表字這一特權,大抵隻起個小名,如“鐵柱”、“大牛”、“二蛋”什麽。
身體原主人是讀書人,自然有表字,周士相中了秀才之後,其父便請新會的教諭給取了表字,稱為“公業”,與其名字士相倒也相映生輝。不過如今的周士相卻不想再用公業這個字,在腦海中搜索片刻後,便對宋襄公道:“從前表字我已不用,現周某身負家仇國恨,從今以後便以滅胡為字!”
“滅胡?”
宋襄公怔了怔,當下便將周士相取“滅胡”為字與漢時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聯系起來,敬佩的同時不住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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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國良所部是清軍的綠營兵,性質上屬於滿清的脅從軍,大多都是由原明軍改編而來,故清廷並不給他們提供武器和裝備,隻供給軍餉和糧草,有時甚至糧草都需他們自籌。
孔國良手下這四百多江西兵沒有人配備盔甲,孔國良這個千總也是沒有,從上到下都以號衣為主,前胸後背的大圓圈裡寫著個大大的“兵”字,與後世影視劇中的清軍兵勇大體差不多,唯一區別的是這些江西兵可沒有大長辮子可以盤在脖間,清一色都是不過巴掌長的的金錢鼠尾辮。
周士相原以為這些江西綠營兵應該有一些火銃,可是城中搜撿到的兵器都是些刀、長槍和鉤刀之類的冷兵器,並無火銃。經詢問俘虜後方得知,原來清廷早已禁止綠營兵配備火銃,整個清軍除了原“三順王”,也就是現在的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定南王孔有德(已死)部下有配火器外,其余諸兵馬都不裝備火器。
此舉的目的大概便與八旗多習騎射有關,從宋以來,以農耕為業的漢人就不擅長騎射,而滿蒙遊牧,騎射是其基本的生存手段,因此出於對漢人的軍事優勢和人口優勢考慮,清廷自順治六年就開始禁絕綠營配備火器,以便能保持滿蒙漢八旗對漢人綠營的軍事優勢,迫使以漢人組成的綠營兵為他們南征北戰,充為炮灰。
清點出來的刀、劍、槍、矛和清軍人數倒也一致,另外還繳了三十多面盾牌,弓箭之類的遠射武器卻是沒有。馬也繳了七匹,除了孔國良那匹劣等的蒙古馬,其余六匹都是拉車用的駑馬,派不得大用。驢車、騾車之類也有十幾輛,不過有幾頭驢子昨夜也被火燒死,這會早被百姓搶去吃肉了。
命青壯將兵器送到知州衙門後,周士相又陪著宋襄公察看災民安置情況。
有知州衙門一乾小吏和東城原有的兩名裡正還有幾家大戶一齊操辦下,災民大多都已得到安置。城中有親戚的便往親戚家投住,無親戚的便在東城牆下的安置點暫住,帳逢已經搭起幾十頂,每頂可容兩到三戶人家入住,其余的人也被安置在城中一些原本就無人住的空屋中,總體而言還算妥當。
糧食這塊,陸長遠他們念著災民都是鄉裡鄉親的份,倒沒有克扣耍滑,陸續從大戶人家那裡籌了些糧草送來,不過暫時只能一天供應兩頓稀粥,勉強維持活命,想吃得飽,吃得好卻是難。即便如此,這也是好的了,要知道未受火災前,這羅定城中的百姓大半也就是過得這等日子,就是過年也未必能吃上一頓肉的。
單靠大戶人家接濟只能是權宜之計,這羅定城不過三千多人口,能有幾家大戶?真要坐吃山空,再多的大戶也經不住,想要這些災民能夠徹底安頓下來,就得讓他們有自食之力,否則便是個沒法解開的死結。
不去管自然是最妙的法子,可周士相下不了這個心,他還想著依靠這三千多人創出一番抗清的新局面,把人都拋棄了,以後誰還敢相信他,還有誰肯願意跟著他乾。
暫時無法解決,周士相便先擱置,待到晚間,便命人將葛五、趙四海等一乾核心人物叫到了知州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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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拿銀子出來招兵?!”
一聽周士相要拿銀子出來招兵,葛五等人就不樂意了,嚷嚷著就吵了起來,怪話說了不少。
“這銀子可是弟兄們拿腦袋換來的,憑什麽拿出來!”
“招兵是好事,我們不反對,可是你不能拿我們的錢去招兵吧!”
“你說當官府能發大財,弟兄們信了,白天也是竭力幫著維持,就等著安定下來再發一筆大財,可這才屁大會功夫,你又說話不算數了,照這麽下去,弟兄們可不能再聽你的了。”
“就這點銀子大夥還嫌少呢,那筆銀子絕對不能拿出來!”
“周兄弟莫非以為咱們這幫人還真能乾出番大事業出來不成?”
“......”
周士相不動聲色的聽著,宋襄公一臉憂色,胡老大也是眉頭緊皺,事先周士相和他說要動這筆銀子時,他就知道肯定會有麻煩,果不其然,手下這幫漢子沒一個同意的。
待眾人吵嚷完了,周士相走到氣得一臉通紅的葛五面前,問他:“若是咱們不拿這銀子出來招兵,葛兄弟打算怎麽辦?”
“當然是分了,還能怎麽辦。”葛五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葛六也是不住點頭。
“分了是好事,大夥都能落得實惠,不枉提著腦袋來這羅定城一趟,四千多兩,嗯,每個人能分到幾十兩,若是在城中再勒索一番,怎麽算都是發筆橫財了,”說到這,周士相話鋒一轉,卻道:“不過咱們破了羅定城,這動靜可鬧得夠大,你以為清軍能放過咱們?”
“你這什麽意思?”
“從前咱們在山裡小打小鬧,清軍自然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可咱們現在打得是永歷朝廷的旗號,這和打家劫舍的土匪大大不同,在清軍眼裡,咱們已然不是草寇,而是明軍!試問,清軍能眼睜睜的看著咱們洗了羅定城,然後大搖大擺的回寨子裡繼續當山大王!”
“這個...”
葛五面色大變,其余人臉色也不好看起來,是啊,光顧著發財了,卻沒想到怎麽善後,破了羅定城,那韃子能放過咱們?
周士相又威脅道:“清軍真要鐵了心剿咱們,只怕到時大夥不但銀子保不住,連命也保不住!”
“照你這麽說,這銀子咱們不但不能拿,還得老老實實的走人不成?”葛五想到後果,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甘心。
周士相微微搖頭:“我也不是說全拿出來,我的意思是隻拿一半,等招了兵,咱們人多了自然就不怕清軍來打,這叫什麽...”
“自保之力。”旁邊的宋襄公適時的配合道。
“對,自保之力!”周士相大聲道,“有了自保之力,咱們不但有銀子分,還有兵馬自保,這樣清軍就不敢輕易來打咱們。等咱們力量大了,就不是怕清軍來打咱們,而是咱們去打清軍了!我們能拿下羅定,就能拿下德慶、肈慶、甚至廣州城,將來打到北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周兄弟你這大話也太能吹了吧?”
周士相描繪的前景讓葛五他們聽得呆了, 哪個信得了噢,就是胡老大也聽得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宋襄公卻是雙目有光,烔烔有神。
周士相大手一揮:“事在人為!只要咱們大夥齊起心來,這世上有什麽事做不成!當初說要打羅定,大夥不也是不信?可現在如何?”
葛五也不知道是被周士相的大話唬住,還是真的心動,在那遲疑道:“話是這麽說,可你說得也太懸乎了,別說廣州了,就是德慶咱們也打不下來。”
周士相把揚起的手往下一甩,劃出個長長的弧線,道:“你沒試過,怎麽知道打不下來?”
“我...”葛五乾巴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往後我們每攻破一地,便拿出一些搶來的錢財招兵買馬,余下的便分給大夥。咱們兵馬越多,越強,能打下的地方就越多,佔的地方越多,大夥分到的錢財自然也越多!到時可不就是搶票大的,發筆橫財的事,而是真正的榮華富貴、封妻蔭子!這叫可持續發展!所以大夥別光看著眼前這點銀子,眼睛得往後看,眼下分到的是少,可往後卻是越來越多!”
眾人聽了都是啞口無言,半響,趙四海冒出一句:“秀才,那咱啥時候才能真正榮華富貴,不怕韃子來打?”
“啥時候?”周士相一臉自信,“等到天下的韃子都被咱們打怕,大夥自然就能安忱無憂,坐享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