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還未亮,周士相便早早起了,不過不是急著去找趙四海,而是先去見了胡老大。
周士相雖然很想從現在開始就做帶頭大哥,可事實卻是不能。至少,在名義上,胡老大這個受了永歷朝廷羅定州參將任命的土匪才是羅定城真正的主人,也是大樵山眾人的帶頭大哥。他周士相表現得再過搶眼,也不過是跟著胡老大乾的小弟,充其量也就算是個二三號人物。
想要打出自己的旗號,想要做真正的帶頭大哥,周士相首先就得有自己的人馬,不然,他很難讓葛五那幫人服從於他,也容易引起胡老大的忌憚。
反清事業剛剛草創,一切還是草台班子,這個時候若是內部因為奪權而發生分裂內訌,那不管對誰都是致命性的打擊,故而周士相對胡老大始終保持著尊敬和服從,除非胡老大腦子發熱犯糊塗,不然他是絕對不會與之衝突的。
好在,到目前為止,胡全這個老大的表現讓人放心,他並沒有表現出如葛五等人的短視,也沒有表現出自大狂傲,奪取羅定更是身先士卒,對周士相和宋襄公也是言聽計從,為了早日打開局面,更是將一切事務放手給交他們去辦,毫無疑心,此等胸襟和氣魄,周士相都是自愧不如的。
這麽一個人物,還是個古今以來的第一號大孝子,周士相又如何肯為了些許權力而與之翻臉,刀刃相向,自相殘殺呢?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哪怕對方是殺人如麻的大寇,只要他願意投身這場漢族救亡的鬥爭之中,周士相便堅定的視他為盟友,至於是非功過,就留待後人去評說吧。
將昨天所辦的事大致和胡老大說了後,胡老大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爾後便是反覆叮囑周士相把兵招起來後,就趕緊商議如何處置那幫清軍俘虜,好幾十號人,既不讓殺又不能放的,老關著也不是回事。再說他也不能老領著人守在牢房,城中這麽大攤子事,沒他這正兒八經的羅定參將坐鎮能行?
胡老大說起自己羅定參將身份時,周士相方想起應該派人去跟程邦俊報個喜訊,官服不官服的無所謂,關鍵是能從程邦俊那哄些錢糧過來。怎麽著也是奪取一座州城的功勞,廣東那幫永歷朝廷的大佬不放點血出來未免太寒人心了。
麻雀再小也是肉,何況這也是讓永歷朝廷正式承認胡全羅定參將,承認他手下這些人是明軍的契機,若把之前程邦俊說的那些空口白話當真就顯得可笑了。
周士相甚至計劃等羅定這邊的局面打開之後,是不是找個機會覲見永歷天子,或者見一見李定國。
前世不多的南明歷史告訴周士相,李定國似乎和他那位義兄秦王國主孫可望有什麽矛盾,而孫可望最終降清,由此導致南明中興的機會被扼殺。
若是能夠阻止孫可望降清,南明的局面自然不會因孫可望降清而變壞,再不濟也能比原先的歷史多拖幾年。而南明永歷政權越強,撐得時間越久,對周士相的好處就越多。
時間雖已是順治十二年,永歷八年,可只要永歷天子一天沒有棄國,南明一天沒有亡,這大義就仍在,希望也在,天下人不會就此心死而甘願被滿州人奴役,只要明軍再次出現在他們眼前,一定會有許多人願意再次站出來反抗殘暴的滿州人的!
周士相從沒想過他也要在明清易鼎之中插上一腳,他知道,南明的失敗是因為帝位相爭從而導致力量全部耗在內訌上,從而讓滿州人摘了果子,因此在沒有將滿州人趕出中原,趕出漢人世代擁有的北方土地前,他絕不能生出任何野心,重蹈南明內訌的覆轍,哪怕是想一想都不行!況且,目前的他也沒資格在明清雙方之間橫插一杠。
當前最利於周士相崛起的手段,就是正大光明的打起南明永歷朝廷旗號,利用他幾百年的見識和清廷爭奪廣東,其後揮師北伐。羅定,便是這個計劃的第一步,也是最難走的一步。走好這第一步,才能邁出第二步,如果連第一步都邁不出去,又何談第二步、第三步。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周士相可不想自己這個秀才真的造反十年卻一事無成,因此他迫切需要壯大力量,快速崛起,否則,二世為人的他仍將成為歷史長河的一枚無足輕重的小卒,成為天際一顆流星。
借用一切可以用得著的力量,借用一切可以收攬人心的名義,借用一切可以打敗敵人的手段,只要對反清有利,周士相不介意也不在乎對哪位大人屈膝下跪。
報訊也簡單,那日程邦俊離開時曾說過一旦拿下羅定城,可立即派人往高州傳訊,他與四府巡撫張孝起便駐在高州城,另外大學士郭之奇也不定期會在高州盤恆一些時日。
宋襄公向周士相介紹過,高州總兵勒統武是李定國的心腹愛將,手下有一千多原大西軍出身的精銳明軍,另外還有三四千南明地方武裝改編過來的明軍,總兵馬不下五千,又有高、雷、廉、瓊四府巡撫張孝起駐高州,故高州一定程度上已經取代廣州成為廣東明軍勢力的軍政中心,且高州背後有退往廣西的李定國大軍支撐,因此廣東清軍不敢西越羅定一步,以免剛剛退出廣東的李老虎再次揮兵殺來。
周士相這一提醒,胡老大也醒悟過來,忙招來一個手下,命他騎馬趕到高州報訊。
本來周士相還想囑咐那人報訊時誇大些,斬首、俘虜、繳獲什麽的往大了說,不用怕嚇死人,可轉念又想,派人往高州報訊的目的是能從高州獲得物資支援和永歷朝廷的正式承認,這要什麽都往大了報,高州哪裡還會給錢糧,只怕反過頭來還得跟他們要繳獲呢。
弄巧成拙的事可不能做。
從胡老大那裡出來,周士相便想去找宋襄公,可宋襄公那裡也有事做,昨夜從齊元泰六家“借”的120石糧食需要他帶人驗收,另外還得派人回去將寨子裡存放的糧食運來。除此以外,身為名義上的羅定知州大人,城中大小事務一樣也離不開他,因此宋襄公也是忙得團團轉,哪裡有時間陪周士相去招兵。
招兵的地點就在東城城牆門子下,周士相到的時候,趙四海和彭大柱正坐在一張桌子後,一人趴在那,一個則躺在那,從那響亮的呼嚕來看,二人顯是就這麽睡了一晚。
四周有幾個大樵山的漢子帶著二三十個青壯拿著各式兵器在巡邏,看到周士相來了,領頭的漢子忙搖醒趙四海。
睡得正香被人叫醒,趙四海脾氣好不了,剛要喝罵,卻發現周士相站在面前,忙哈哈一笑:“秀才來了!”說著拿手去推彭大柱,後者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好半天才曉得是哪個來了。
周士相朝城門洞子看了眼,三箱銀子正堆放在那,隻最上面的箱子封條撕了,下面兩箱都沒動,不由問道:“招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銀子?”
“招了多少人?”趙四海拿手一指那二三十個青壯,嘴一撇,一臉無奈道:“都在這了。”
“就這麽點人?”
周士相吃了一驚,一人發給二兩銀子安家費可是不少了,這年頭,銀子可是真值錢,一兩銀子可以讓一家三口勉強過上大半月。
若換從前,周士相也不敢保證羅定的青壯會被二兩銀子所惑,就此提著腦袋當兵吃餉。 可昨夜一場大火下來,近半百姓家中受災,別說糧食了,他們就是連個布袋子都搶不出。都這光景了,二兩銀子完全可說是活命的稻草,用宋襄公的話說,受災百姓家中的青壯報名當是非常踴躍,可何以一晚上過去,隻招了這二三十人?想象中的熱鬧場面哪去了,那些青壯又怎的不受這二兩銀子所惑的?
“怎麽,百姓不願當咱們的兵?你們沒說我們是李定國的兵馬?”
周士相怕趙四海沒把招兵的名義說清楚,那些士紳們許已知道他們不是什麽明軍,可這幫百姓哪裡會知曉。李定國前年和去年兩攻廣東,名聲在廣東百姓間相當響亮,借用他的名頭,百姓沒道理不踴躍從軍啊。
趙四海卻是苦笑一聲,無奈道:“秀才,你吩咐的我們都說了,可我和大柱兄弟嗓子都說啞了,願意報名的也就這些人,其他人任憑咱們怎麽說,就是不肯跟咱們乾。”
“若不是周兄弟你吩咐咱們不能動粗,要對那些人好說,我早就拿刀綁他們來了,哪裡用得著跟他們客氣。”彭大柱嘟囔了幾句,想是心中憋著火。
周士相沒有理會彭大柱的埋怨,而是問趙四海:“那他們是嫌銀子少?”
趙四海搖頭道:“這倒不是。”
“那是為何?”周士相也奇怪了。
趙四海朝遠處正朝這邊觀望的百姓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對周士相道:“秀才,百姓們是怕咱們會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