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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從前沒有這些事?
周士相的回答是話語權。他很明確的告訴郭之奇,正因為把持了話語權,這些士紳才敢肆無忌憚的胡作非為。
“什麽是話語權?就是輿論,就是說話的權力,或者說控制別人說話的權力。只要掌握了話語權,就能決定誰能說話,誰不能說話,誰的說話能被人聽到,誰的說話又不被人聽到。有了話語權,哪怕為非作歹,民怨滔天,以致人神共憤,可只要能管他的人聽不見下面的話,那他自然就能繼續胡作非為。”
周士相起身將濕了的袍子解下,“這些惡紳為何之前一直得不到懲治?便是因為他們在地方有話語權,他們能夠決定朝堂上的大人們聽到的和下面說的絕對不一樣,如此一來,他們自然能夠繼續漁肉鄉裡。甭管是明還是清,只要誰承認他的地位,承認他的話語權,他便認誰。連帶著,剃發易服甘做滿州走狗,為虎作倀,自也順理成章了。”
“所謂民不舉,官不究。試問閣老,那些受害者一無地位,二無財力,三無語話權,如何和惡紳抗爭?...從上至下,官既是紳,紳亦是官,官紳一體,互相包庇,這等世道,是出幾個清官就能整頓得了,就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的嗎?”
“殿下說的,我是聽明白了。但我以為,殿下有些偏頗了,畢竟這些劣紳只是少數,大多數士紳還是好的,否則,大明只怕早就亡了。”
郭之奇承認周士相說的不錯,地方的士紳地主們是有著極大的權力,他們能夠左右地方吏治,甚至還能影響朝堂決策。正是有了地主階層的支持,太祖皇帝才能在江南立足,最終北伐大都,鼎立大明天下。及至現在,若非江南士紳早期對太平軍的擁護和支持,太平軍又哪裡會迅速安定江南,穩定局面,迎立定武還都。所以周士相在江南局勢穩定後,立即翻臉,頗是有過河拆橋之嫌,也難怪那些士人會將太平軍視作當年的闖賊流寇。
郭之奇不是連城壁那等事到臨頭只會燒香拜菩薩的官員,也不是那些清兵來了嚇得躲在山裡做“遺民”的大儒,更不是平日貪贓枉法,城破之時一死報君王的所謂“忠臣”。【愛↑去△小↓說△網W wW.Ai Qu 】對天啟以來的朝政積弊,對時局,他有著自己的認知。他更是一個懂得變通的官員,否則也不會主動站出來支持周士相擁立唐王,為天下抗清軍民再豎王旗。
士紳不納糧、不交賦這一大明律並無明文,只是百年下來的“約定俗成”,郭之奇對其危害看得很透。滿清能讓江南的士紳交糧交稅,為何大明不能?沒有錢糧稅收,軍隊拿什麽打仗,朝廷拿什麽發俸,又拿什麽維持。若是士紳們仍如從前分文不出,國家事與他們無乾,誰來降誰,那麽恢復南都又有什麽意義,難道只是為了等下一個甲申之變不成。所以,在周士相明言國庫空虛,要在江南發起清欠,郭之奇是支持的。
只是郭之奇沒有想到,周士相清欠的力度會那麽大,打擊的對象會那麽廣,從原先的征收欠賦演變成了打擊江南士紳階層,最後一發不可收拾,以致於人心盡失,連太傅錢謙益都辭官歸鄉,不肯再為定武朝廷效力。次輔連城壁也因強烈反對清欠而被迫督師安徽,病死任上。
之後的三案和現在的鎮反,都完全超出了郭之奇對於“改革”的認知和底線,更讓他生出對周士相的警惕之心,所以他這次親自前來鎮江,就是想問問周士相究竟想幹什麽,何時才能收手。
周士相卻將一堆各地報上來的劣紳事跡拿來給他看,郭之奇不糊塗,他清楚周士相此舉的目的,這位齊王顯然是想拿這些劣紳來指代全部士紳,從而證明他是對的,堵住那些反對官員的口。
郭之奇肯定不能答應,也斷不會就這麽被周士相糊弄住,更不能容忍他再繼續下去。鎮反現在已經擴大到南都,各部官員天天都有人被抓進南鎮,要是他真的認同周士相的說法,地主士紳都是壞的,都要加以鎮壓清洗,那從此以後,這朝廷只怕再也不信朱,而是信周了。
周士相是在動搖大明的國本!
再開明,再有除舊立新、蓄意改革一掃弊端,重振大明之念,郭之奇總是這個時代的文官,所以他不可能讚同周士相的說法。
地主士紳在大明存在了兩百多年,在整個華夏存在了兩千年,怎麽能說掃清就掃清了。哪朝哪代不是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何人是士大夫,不就是地主士紳嗎!
重用武夫,以武人治國,這不滑天下之大稽麽!
周士相現在就是走在懸崖邊,稍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和士大夫為敵,古今從無好下場者!
三大案、清欠以及所謂的鎮反給朝堂帶來的衝擊可是有明一代從未有過的,江南各地的士人對於太平軍儼然是失望透頂,否則,哪裡來那麽多士紳參與暴亂,勾結滿清呢。
什麽是因,什麽是果,在首輔看來,他比周士相看得更明白。
如果周士相不亂來,江南士紳如何會順而複叛?
當然,首輔承認周士相的出發點是好的,都是為了大明,為了恢復北方,但手段卻是大大的欠妥。至少,他不應該將士紳階層全部打成朝廷的對立面。拉一派,打一派,從古至今的位高權重者玩熟了的把戲,這位齊王殿下難道就不會?
是不會,還是不屑去為,或是刻意為之!
若真不會,那是操之過急,好心辦壞事,郭之奇能夠原諒,並且願意幫助周士相補救。
若是不屑去為,本意並非現在這種局面,郭之奇也可以苦口婆心加以勸說,亡羊補牢,猶時未晚矣。
但若是刻意為之,郭之奇無話可說,但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何時樓塌客散了。
郭之奇不會做馬吉翔,他希望周士相能夠迷途知返,收起他的野心,做一個真正的大明忠臣。他日收復北京,大明的千秋史冊上還有誰能比他更光彩,更耀人的呢!
周士相知道郭之奇不可能被自己說服,轉而全力支持自己,所以口乾舌燥之後,他拋出了自己蓄謀已久的決定。
“閣老便是不來,我也準備去南都。”周士相輕笑一聲。
郭之奇目中精光一閃,沉吟片刻,注視周士相,緩緩說道:“殿下終於想到回京了,外面紛傳殿下有自立之心,莫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哈哈...”周士相笑了起來,擺了擺手道:“謠言止於智者,閣老以為士相是那種人嗎?”
“不為此,又為何?”
郭之奇臉有譏諷,周士相知他不信自己,便坦言相告:“這次去南都,我意頒修《大明憲令》,更改舊製,從此君臣上下,各有職分,俱依《憲令》而行。”
“《憲令》?何為憲令?”郭之奇詫異。
周士相揮手朝外吩咐:“將《大明憲令》取來供首輔參閱。”
很快,外面伺立的徐應元便將《大明憲令》取來,郭之奇打開一看,只見其首目曰:皇帝,代天統理兆民,乃萬世不易之君。君以谘政之權委樞密院、以施政之權委內閣,以征伐之權委大都督府。其下又有大小九卿衙門改製,或裁撤,或合並,或分立。種種事務,羅立近百條。
其中最重要的改製就是設樞密院,武臣伯侯以上、文臣三孤以上,功著德芳者公議任之。入樞密院者120人,俱稱樞臣。其首曰攝政,副為輔政。凡易法、宣戰、款議(條約)、征賦諸大事,俱以樞密院公議而後奏聞天子。而內閣、大都督府、諸部司得失,樞密院俱可問之。君上有留中之權。
內閣增學部,掌學校、會試諸事;分戶部為戶、庫兩部,戶部掌民事,庫部掌理財諸事;廢刑部裁判之權,改理巡捕之事;禮部合鴻臚寺職分,理諸外國入貢、會盟事。工部、吏部職事不變,兵部裁撤,歸隸大都督府。如此總共七部,分別為吏部、禮部、戶部、庫部、刑部、學部、工部。各部由內閣首輔總理其事,或稱總理大臣,而次輔稱協理大臣。
原朝廷政務以都察院察之。然周士相認為禦史風聞奏事,未免流於輕浮。或以政自閣出,而以刑名、賦稅托之,有相掩之弊。故裁撤都察院,於樞密院下設審計院擔負監察朝廷之職,又設裁判院管審案之責。原大理寺審案職責裁撤,專疏解律令之責。
原通政使司歸入樞密院管轄,職事由原向內廷遞進奏疏改為接收民間告狀文書,梳理分類後送呈內閣、裁判院、大理寺各部辦理,並行督促察明之責。
原內廷二十四衙門全部裁撤,設宮務院。原太常寺(祭祀)、太仆寺(車駕)、光祿寺(宴壽)、翰林院(詞臣)、鴻臚寺(典禮)五個衙門一律並入宮務院,並設尚寶司(印璽)共六衙門。宮務院由樞密院管轄,專司內廷差遣職事。
除大小衙門改製外,憲令又涉科舉事。規定自經史科外,增設算術、格致、兵備、理財、律令五學。會試易三年為二年。獨善經史而不善五科者, 止授翰林詞臣之階,不授職事。中試者依五學評語,或授其官,或入官學。
軍隊的改製周士相已經在進行,這份憲令便是他對朝堂改製的具體辦法。
這份憲令涉及的衙門之多,職事改進之多,讓郭之奇看後,久久沒有說話。隻反覆翻看憲令涉及各事,不時皺眉凝思。
見狀,周士相以為這位首輔大人不同意改製,便要開口敘說緣何改製,改製之後於朝堂、地方好處,不想,未待他開口,郭之奇卻突然合上憲令,說了一句:“殿下若想我讚成這份憲令所說,需做一事。”
周士相道:“何事?”
“殿下須馬上和長公主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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