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難道真要兒向那賊秀才歸順不成?”鄭經很不甘心。
董嫻看了眼兒子,雖然兒子長得很像他的父親,骨子裡也是流的鄭家的血,可和他父親比起來,卻還是差得太多。或許,兒子還是太稚嫩了吧,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什麽時候能做,什麽時候不能做。有些事一旦做了,再怎麽樣彌補都沒用了,而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做出明智的選擇,而不是自欺欺人。
鄭經的確糊塗,在另一個時空,在“三藩”集體造反,滿清搖搖欲墜之時,他沒有選擇和三藩一起推倒滿清,而是幫滿清續了命。因為他的私心,導致舉軍攻進浙江、江西,甚至已經打到安徽的耿精忠不得不默然收場,最終落個身異處的下場。如果鄭經不是趁耿精忠北上之時襲擊他的老窩福建,歷史不需要任何穿越者就已然改變。
或許,這個“糊塗”是鄭家人的通弊吧。鄭芝龍、鄭森、鄭經,祖孫三代,代代都糊塗,代代都在關鍵時候做下讓人無法想象的事。結局除了讓人唏噓,就是痛心。
除了糊塗外,鄭經也很堅強,這一點和他的父親一樣。面對挫折,鄭森從來都不會氣餒絕望,而是奮自新,繼續抗爭,每戰每敗,每敗每戰。同樣,鄭經也不會就此放棄,他十分的不甘心。這種性格,說的好聽點,是堅持;說的難聽點,是固執。
母親言語中透露出的無奈讓鄭經無法接受,他實在是不願就此放下一切,向那個賊秀才俯納拜。但他很清楚,不想落個這樣的下場,他就必須得到母親的支持。唯有母親,才能替他鎮住金廈這幫蠢蠢欲動的文武,才能使他們團結起來和海對面的賊秀才抗爭到底。如果沒有母親的支持,他這個藩主恐怕指揮不動幾個人了。
董嫻卻不糊塗,因為她從來沒有糊塗過。
保護自己的兒子,是天下每一個母親都會做的事情,也是做母親的本能。這一點並不涉及任何私心權利的爭奪,完全是護犢之情。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董嫻毅然和自己的夫君反目,堅定的站在兒子一邊,利用自己在金廈的影響為兒子組建了抗爭丈夫的班底。這些,在外人看來,是她董嫻糊塗,不明大義,教子無方,是婦人之見,可在董嫻自己看來,她沒有錯。的確,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去死,是一個母親的最大失職。
然而這一次,董嫻卻沒有再選擇支持兒子。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心中在想什麽,於是她問自己的兒子:“金廈可守?”
鄭經猶豫片刻,不敢欺瞞母親,緩緩搖頭道:“不可守。”
“既不可守,為何不降?”
董嫻說話時,習慣性的為鄭家的列祖列宗上了長香。這些事本不是她這個媳婦應該做的,可是自己的丈夫長年在外征戰,她不得不替自己的男人擔起供奉祖先的重任。現在,則是替她的兒子。
母親的問題讓鄭經有些漲紅臉,他不吭聲,可是母親的視線卻定在了他的臉上。
“降了,兒子就什麽都沒有了,也什麽都不是了。”
在母親目光的逼視下,鄭經終是說出了心裡話。周士相的那份宣言中沒有對他鄭經有任何高官厚祿的許諾,這意味著他一旦下令放下武器投降,他將不再是什麽親王,是什麽藩主,而將是一個平民百姓。
董嫻知道兒子說的是心裡話,並沒有騙她這個母親。她輕歎了一聲,握住兒子的手,和聲說道:“你怎麽能說這話呢?你還有母親我,還有妻子,還有家,怎麽會什麽都沒有呢?”
“母親,兒子從前是世子,現在是藩主,難道將來只能如普通人一樣活著,如凡夫俗子一樣活著嗎?母親,我是鄭家的人啊!”鄭經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畢竟才2o歲。
做普通人有什麽不好,普通人家可沒有父親要兒子死的道理。
董嫻的心頭有些酸楚,夫君的絕情始終讓她耿耿於懷,難道妻子兒孫就比不上那所謂的人倫大道嗎?
酸楚之後,董嫻定色看著兒子,問他:“那你想怎麽做?”
“兒子想”鄭經有些遲疑。
“你想什麽?”董嫻催問道。
“兒子在想,如果事不可為,兒子想帶著母親和昭娘,還有臧兒去海外。”鄭經鼓起勇氣說道,“兒子可以去祖父生活的地方,可以去祖母的家鄉。”
“倭國嗎?”
兒子的想法讓董嫻有些吃驚,雖說嫁夫從夫,夫死從子,可是她卻不願隨兒子去倭國。那裡,是她婆婆的故鄉,可不是她的故鄉。
“去了倭國,你不還是普通人。”董嫻否決了兒子的想法,去倭國和歸順朝廷沒有任何區別。
鄭經卻道:“我鄭家在倭國經營了數十年,祖父和父親在那裡都有部下,和倭國的將軍也有關系,兒子去了後,肯定會得到他們的照顧。”
董嫻搖頭道:“你的祖父在北.京,你的父親葬在這裡,你卻要去倭國,難道你從此以後再也不回來了麽?”
鄭經沉默在那,去倭國是最後的退路,不到最後一步,他是不會走的。
見兒子不說話,董嫻勸道:“從前有你祖父和父親在,有我們鄭家的水師在,倭人才對我鄭家友好。現在你去倭國,你認為倭人還會對我們好嗎?”
“不去倭國,兒子還有何地可去。”鄭經低下了頭,聲音很小。
董嫻道:“經兒,去倭國不是個好辦法。你須知道,便是你祖父和父親在時,對倭人也不是十分盡信,總是提防的。”
鄭經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遲疑道:“母親,兒子便算不去倭國,而是歸降他賊秀才,可兒子畢竟是金廈舊主,一旦歸降,難保賊秀才不會殺害兒子。”
“齊王可以殺任何人,但萬萬不會殺你。”和兒子對周士相的稱呼不同,董嫻用的是“齊王”的尊稱。
鄭經沒有注意到母親言辭的不同,他隻問母親為什麽。
董嫻拉著鄭經的手走到鄭家列祖列宗像前,視線落在丈夫的牌位上,定聲說道:“因為你的父親是國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