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效先覺得於百恩的辦法十分好,齊王和朝廷現在對恢復生產十分重視,各級官府為此出台了不少政策用於保護耕牛等生產物資。而松江本地的教民卻為口腹之欲私宰耕牛,且還要說動官府幫他們寬松律法,他湯效先要是不將此事嚴辦,日後上頭追查下來,恐怕他湯效先就得和包庇不肯納稅的前任一樣被械送刑部大牢了。
升不升遷的倒是小事,湯效先剛剛從軍中百戶改任知縣,屁.股還沒坐熱,哪就想著升官,現在隻想不要在自己手中出事就好。當下,湯效先就喚來丁主薄,將自己欲要辦那些教民的意思與對方說了。丁主薄聽後,甚是惶恐,隻覺不安,對不住教親們,但一想他乃是做的朝廷官,不是做的教中官,便也釋然,積極配合起湯知縣來。要不然不待上頭找他麻煩,“現管”湯知縣就能讓他吃好大的苦頭。再則,教民們也是應該要敲打一番,不然動不動抬大師傅出來壓他,叫他這官做得如何安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教民也是民,怎可自恃身份居王法之外,不服王化。借著這件事,叫教民曉得大明律法厲害也好。
嘉定屬松江府,這松江府的教民都是蒙元時期的36戶色目人繁衍下來的,約有五萬之數。這五萬多教民圍繞一座西域色目人納速喇丁建的大教寺白鶴寺居住,寺內建有教民墳。教民們幾乎不種田,隻經營各種商業和手工業。早年松江府城內的西域兵最多,所以民間又稱松江老城為教民城。蒙元亡後近三百年,教民們早就改漢姓,說漢話,用漢字,外貌看起來和漢人也無不同,只是他們總以教民自居,不認自己為漢人,有事也總習慣找教中大師傅,而不是找官府。
丁主薄是教民中的傑出人員,自幼苦讀方中試任官,自然想有所作為,叫教親們都尊重,而非看不起,更不想因這事被他們連累。
早前松江清欠時,教民利益也被損及。教民雖不種田,但積蓄甚多,歷年多會買地租於當地人耕種,時日一久,自和本地士紳一樣偷稅漏稅。清欠一起,自有大批教民被迫繳納大量欠稅,有不少教民和那些漢人士紳一樣對明朝產生不滿,舉家逃往北地。留下的教民數量仍多,對這年來的官府變化頗多埋怨,聽說不少教民私下和那些對官府不滿的漢人士紳聯絡,欲要生事端呢。請丁喇東出面向官府說情,允他們宰牛吃肉,或許是個試探。不然,明明王法在那,不許私宰耕牛,這幫教民怎敢明知故犯。
只是丁喇東雖是教中人,可自為官之後和教中關系就淡了,所以有些內幕教親們也不會告訴他。湯效先這裡也是就事論事,隻欲懲治犯法的教民,倒也沒有將這事往深裡想。
次日一大早,湯效先就叫升堂斷案。於百恩閑著無事,便以師爺的身份在堂中聽斷。
衙役們先帶進來一個偷雞賊,是個老犯,此前曾被湯效先打過板子。見又是這老犯,湯效先不由怒道:“你這賊子,在本縣手中犯過兩次,仍操舊業,不知悔改,當真是不怕打不成!”
那偷雞賊也是老油條,知道自己不過偷雞,官府也打殺不了他。隻作一臉膽小害怕狀,心中卻想著左右不過打板子,隻叫縣老爺打快活了他便無事。下次再偷,到遠處去便是,省得再犯在這湯縣尊手中。
湯效先見這偷雞賊目光閃爍,如何不知他想法,越想越寫,提起朱筆就在這老犯臉上寫了“偷雞賊”三字,然後取一面大枷將他枷了。又叫衙役將老犯偷的雞,頭向後,尾向前,捆在他頭上,枷了出去。才出得縣門,那雞屁.股裡刮喇的一聲,屙出一拋稀屎來,從額顱上淌到鼻子上,胡子沾成一片,滴到枷上。
縣衙外的圍觀百姓見了這偷雞賊如此糗樣,不由大笑起來。於百恩也是頭次見湯效先斷案,見他如此別出心裁,也不由樂了。
枷了偷雞賊後,湯效先叫將那教民大師傅押上來。那大師傅戴著個帽子,對於自己為何突然被衙役鎖拿猶自不知。到得堂上,那大師傅便要找丁主薄,可丁主薄卻不在堂上。
“威武!”
衙役們喝起堂威來,叫這大師傅跪下。大師傅心中不願,可見這架勢也不敢不跪。待他一跪,湯效先就立即發作,怒斥這大師傅與一眾教民目無王法,大罵一頓後,擲出簽去,命重責三十大板。隻將這大師傅打得皮開肉綻。完事後,又叫衙役取一面大枷,將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大師傅臉和頸子箍的緊緊的,只剩得兩個眼睛,在縣前示眾。
衙門外等消息的教民見大師傅被官府枷了,都是不服氣,但無人敢出頭,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大師傅叫大枷枷在那。湯效先原是想枷這大師傅幾日,不壞他性命,讓他們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便好。不想那大師傅不經枷,第三日嗚呼死了。
這一下,事情壞了。眾教民平素都敬那大師傅,哪裡甘心大師傅就這麽被官府治死,於是在大教寺人員的串聯帶動下,數千教民從嘉定四面八方向縣城趕來。他們鳴鑼罷市,一路驅趕漢人,不準漢人百姓開門營業,見到肉攤也上前掀翻。一路走來一路大叫,要官府為大師傅賠命。
亂中,嘉定一些因為清欠而對官府不滿的漢人士紳地主也加入進來,欲借此事將湯效先趕走。他們對那些教民說道:“你們就是不應該送牛肉,也不該有死罪。這回鬧進衙門去,將姓湯的官揪出來一頓打死,法不責眾,大家夥這麽多人,官府能奈如何?”
教民本就有心生事,漢人地主再一煽動,這事便越鬧越大。直中午,數千教民將縣衙圍得水泄不通,口口聲聲只要揪出湯效先來打死。
湯效先大驚,忙喚了幾個心腹的衙役進來商議,又問於百恩如何辦。
“這是聚眾做亂,借著這事反對朝廷。”
於百恩倒也狠辣,一言就將事情給定了性。他對湯效先道:“你是朝廷的官,嘉定的父母,那教民大師傅犯了王法,你判他受枷並無不妥。”
“話是這麽說,可人畢竟是枷死了。”湯效先倒沒有埋怨於百恩出的主意,只是覺得不管怎麽說,那大師傅都是叫他枷死的,似乎罪不致死。
於百恩冷笑一聲:“湯兄,我見過齊王的令文,私宰耕牛是不赦之罪,按律就是處死,也是應當。你秉公執法,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