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長達數裡,這中間段突然有人停了下來,路自然不通。急於逃回揚州城的滿兵們對於那些擋路的蒙古兵一個個火大,推搡喝罵,性子急的已經拿刀揮來揮去,當真是再不讓路就上前砍的架勢。哄叫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亂,事態再發展下去,說不定滿州人和蒙古人真有內訌可能。
“王爺。”
緊急關頭,鼇拜開口了,他沒有多說什麽,但吳克善知道他的意思,他掃了眼那幫哄亂的蒙兵,一眾蒙古王公們也立時約束起來,讓出了一條道來。鼇拜麾下的滿州將佐們也上前彈壓,於是哄亂頓時就安靜了下來。只是這段安靜相對於整個隊伍來說還是不夠,最後面那段路上的滿蒙兵們這會都是哭爹喊娘的叫罵,因為前面的人速度放緩了下來。原本並騎跑六七騎的大道,突然只能過上兩三騎,這速度肯定慢了下來。隊伍速度放慢最直接的後果,便是要落在最後面的滿蒙兵們承受。代價是他們的性命,但這會誰又管得了他們。
耳畔響著太平軍的喊殺聲,不過吳克善也沒太焦慮,因為喊殺聲離這裡怎麽也有幾裡地。一時半會,太平寇不可能突到這裡來的,他現在隻想弄明白鼇拜為何不走。正疑惑時,就見鼇拜策馬上前幾步,對著他和一眾蒙古王公道:“諸位王爺,這樣下去不行,南人咬得咱們緊,必須得擋他們一下,不然大夥都跑不出去。”
吳克善沒有接鼇拜這個茬,更不會自告奮勇說自己帶人墊後。他雖是大清皇帝的親舅舅,可他畢竟是蒙古人,他也得為自己的部落和族人們負責。南下這幾仗,他科爾沁子弟為大清也流了不少血,對得起外甥,也對得起老姐姐了。他總不能真為滿州人將科爾沁子弟全葬送了吧,這漢人的江山畢竟是滿州人坐的,不是他科爾沁人佔的。
吳克善不吭聲,一眾蒙古王公們自然沒人自告奮勇,這讓鼇拜很是無奈,但他不得不開口說出他的想法。
“南人的軍馬追得急,兒郎們都沒心思和他們對敵,離揚州城還有幾十裡地,再這樣跑下去,便是咱們能走脫,兒郎們怕是折得太多,所以我們得擋他們一下,便是不能敗了南人,也得叫南人的軍馬不敢追咱們。”
“兒郎們都成這樣子了,怎麽擋?鼇拜你說的也太輕巧了些,要能擋的話,剛才你怎麽不去擋,偏這會要擋了?”
科爾沁右翼前旗多羅郡王額森話音很是譏諷,另有幾個蒙古王公也叫嚷起來,都說滿兵跑的時候先跑,這會鼇拜卻說要擋,算盤未免太精。有人直說鼇拜這是要讓他們蒙古子弟去死,保他滿州兒郎。蒙古王公們的叫嚷一眾滿州將佐都是氣得臉色鐵青,從前,這幫蒙古人可不敢這樣。
有個蒙古郡王甚至說出了他要帶人回草原,往後再也不進關了。鼇拜將這話清楚聽在心裡,面上不動聲色,只看著吳克善。都這時候了,你這大清的國舅總要拿出個樣子來吧。
吳克善也有些糾結,他不想擋什麽南人軍馬,可鼇拜說的也有理,況他真的不有所舉動,似乎也不好。於是他抬手示意王公們別吵,問鼇拜道:“怎麽擋?”
鼇拜吸了口氣,沉聲道:“鼇拜請諸位王爺在這擋他們片刻,我領滿州子弟到前面設個埋伏。王爺們擺出架勢來,誘他們過去,追來的南人軍馬並不多,正是擊破他們的大好機會。”
“打個埋伏?能成?”吳克善沉吟起來,思量鼇拜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見吳克善沒有拒絕,鼇拜心一動,忙道:“南人追咱們甚是張狂,隻以為咱們軍心全無,且追來軍馬必不會多,故而我以為王爺們只要稍加抵擋再撤,南人必會中計,不疑前有埋伏。”
鼇拜一番言辭,倒是讓吳克善有些心動,自家軍馬也有許多,這一路倉皇北撤,才會讓南蠻子的騎兵追得不成樣子,真對起仗來,南蠻子未必就能討得了好。再者真如鼇拜所說,再這樣跑下去,他這王爺能回去,可族人們怕真的要損失不少。鼇拜只是提議設個伏,並非讓他們轉頭回去和南人軍馬硬拚,聽著倒是可行。他回頭看了眼隊伍後面,回首問鼇拜:“你有幾分把握?”
“不敢說十分,總有八分。”
鼇拜話音剛落,額森就譏笑道:“鼇拜,你們滿州人還能打嗎?八分?我看能有兩分就不錯了...剛才,你們跑得可是比兔子還快。”
此言讓鼇拜身邊的滿州將校勃然大怒,他們縱是對太平寇畏懼如虎,但絕不會自承自己真的害怕,不能打。蒙古人這話,不亞打他們耳光,讓他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咱們是得擋住南人,不能就這樣跑。”
眼看滿蒙又要爭吵,吳克善連忙揮手製止,又用凜厲的眼色鎮住了幾個想說不乾的蒙古王公們。
吳克善在科爾沁威望最重,其部軍馬也是最多,眾人都唯他馬首是瞻,既然他已決定,眾王公們尋思危險不大,也確有好處,便不再反對。
吳克善知道不能再在這耽擱時間,多耽擱一刻,滿蒙子弟就多死一片。於是他讓鼇拜速去安排埋伏,自己則吩咐眾人領親衛將潰兵彈壓住,能聚攏多少就聚攏多少。又選一稍開闊處,示意便在這裡和追來的南蠻子打上一打,然後誘他們入伏擊圈。安排這一切後,他打馬叮囑鼇拜一番。
鼇拜目送吳克善等蒙古王公離開,不時還在馬上微微欠身回禮。等到吳克善他們走遠後,他臉上神色一下就陰冷下來,策馬調頭疾馳,召來貝勒屯泰和副都統雍貴等人。
“鼇拜,真要伏擊南人?”
屯泰對鼇拜的安排抱有懷疑,萬一伏擊不成,他們可就沒法跑了。雍貴臉白的厲害,對伏擊也不抱多大希望。南人可是狡猾得很,那賊秀才連詐死都弄得出來,伏擊這等雕蟲小技,對方能不防著?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眾滿蒙將校都是頭皮發麻,剛才和蒙古人對罵的厲害,那是死要臉子,真要留下和南人拚硬仗,他們心裡都發怵。不想,鼇拜卻是吩咐他們:“叫兒郎們向北疾行,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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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南城,擠滿了拚命翹腳向南邊張望的大清文武。
大清的皇帝,年輕的天子福臨也在城門樓上端坐著,可說是端坐,可左右的侍衛都知道,皇上這會比任何人都急。
從賊秀才城下被炮擊,太平寇全軍撤退,鼇拜領軍追擊已經過去兩天,但卻沒有確切消息傳來,那賊秀才到底死沒死,現在成了揚州城內大清官員們心頭的最大疑問。 官員們碰面,議論得最多的也是這個,就好像賊秀才的生死是千古第一疑案般,讓他們無比好奇,不把答案弄明白,他們怕是死都不肯瞑目。
鼇拜走後,順治命索尼負責揚州城防,因為賊秀才被炮擊,太平寇全軍撤退的利好消息,城內清軍虛火很高。順治在前天也特意下旨大賞酒肉,好好讓將士們飽餐一頓。巴哈納也奉旨列出了長長的名單,準備等鼇拜捷報傳來,就大行犒賞。往各省的塘報也都備了下來,往京裡的捷報也早早寫妥,現在,萬事俱備,就等東風了。
賊秀才一死,正如索尼他們所分析,太平寇必將分崩離析。那個南京的偽定武皇帝到時就任由大清搓捏了,弄得不好,這個偽定武和當年的永歷一樣,會嚇得自己丟棄南京跑路。這樣大清就能重演十五年前那幕——不費吹灰之力就再下明人的南都。
揚州今日真是好天氣,風清氣朗,陽光普照,坐在城門樓上,能見度極高,一眼能看出十來裡地外去。
順治很喜歡這種俯瞰一切的感覺,君臨天下的滋味真是美,自從賊秀才崛起廣東以來,他已經很少體會到這種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