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公不知道祖澤清的鬱悶和擔心,他關心的是祖澤清帶來的滿兵家眷是否如和約所定一個不少。
人太多,不是一時半會就能交接的。周培公和祖澤清各自派出了人手,拿著名單一一對比。
因為事先知道太平軍向己方移交的只有216人,所以祖澤清直接提出將人交給他帶回。
周培公答應了,命人將那些俘虜帶上來。
人帶上後,祖澤清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隨他一同來的清軍將領也都又怒又悲。
216名滿州俘虜並沒有缺手短腳,而是都被斬斷了右腳上的大拇指。單隻右腳大拇指被挑,這些俘虜們還是能夠照常走路,只是卻不能奔跑,更不能再次騎馬,所以這些俘虜跟殘廢沒有區別,回到清朝除了浪費糧食,別無價值,甚至都不及一個身體健全的漢人阿哈有用。
“這是怎麽回事!”
職責所在,祖澤清不能不問個明白,他若弄不清楚原因,回去之後倒霉的自然是他。
周培公淡淡說道:“依約移交,並無不妥。216人一個不差,祖參領若是有疑問,可逐一對名。”
“我是問這些滿州的右腳是怎麽回事!”祖澤清怒不可遏。
周培公搖了搖頭:“這些人都是戰場上受的傷,我方已經竭力救治,奈何斷骨難接。祖參領若是不信,可以問問他們。”
“哼!”
祖澤清哪裡會相信周培公這荒唐無比的話,戰場受傷再是難免,可也不可能這兩百多滿州大兵都是叫右腳的大拇指給斷了吧!
帶著一肚子怒火,祖澤清來到了被俘的鑲黃旗副都統康果禮身前,低聲詢問道:“大人,你們的腳?”
康果禮的神情有些呆滯,祖澤清叫了兩次,他才微微動了動,然後看了眼站在他邊上的幾個太平軍士兵,臉頰抽了抽,苦笑一聲道:“我的腳傷是在戰場上叫銃子打著的。”
祖澤清一愣,疑惑的看向正藍旗參領邁圖,邁圖不迭就道:“我也是戰場上受的傷,不關太平軍的事。”
聞言,祖澤清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還沒看向另一個正藍旗參領白爾肯,白爾肯就急忙道:“我的腳指是我自己砍斷的,不關他們的事,不關他們的事”說完之後,白爾肯下意識的瞄了眼那幾個監視自己的太平軍士兵,見對方笑著點了點頭,這才將心中的不安壓了下去,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祖澤清知道自己沒法再去問其余的滿州大兵,因為那些滿州大兵就好像被人抽去了精骨般,一個個蔫頭搭尾,對來接他們回家的清軍無動於衷,反而是那些太平軍的士兵說什麽話,他們卻會豎起耳朵傾聽。當太平軍的人走到他們身邊時,他們更會滿臉堆笑的在那諂媚,那神情用討好二字來形容,最是恰當不過了。
這到底怎麽回事?
祖澤清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才讓這些能征善戰,悍不畏死的滿州大兵變成如此德性。也幸虧他無從得知,更無從體會,否則,只怕他的反應會比這些滿州人更強烈。
周培公冷冷看著祖澤清和一眾滿州俘虜們,他想告訴祖澤清為何這些滿州人會變成如此模樣,但他不想說。因為當他聽說那些軍情司折磨人的手段後,他不以為這些從未聽聞的手段會比殺人來得更有效,可是當他隨鎮將邵成國親眼目睹了一次後,他覺得自己肯定熬不過三天。那種非生非死的折磨實在是太令人折磨了,而這些手段據說是齊王殿下親自想出來的。
“祖參領還有沒有疑問了?若是沒有疑問,就請照單領人吧。”
周培公將名冊遞了上來,祖澤清咬牙接過,他不可能再做什麽,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趕緊把人帶走。他粗略翻了幾眼,便遞過隨從,要他們點人接收。
“副都統康果禮大人!”
一個唱名的清兵叫了一聲,康果禮應聲而出,兩手五指並緊,小跑出來,大聲應了聲:“到!”
這聲“到”讓那個唱名的清兵愣在那裡,也讓祖澤清再一次無語
滿州俘虜們一個接一個的大聲喊著“到”,然後以筆直的姿勢走向自家的隊伍,那邊,名冊上的第一批滿州家眷終是見到了他們的親人。
“阿瑪!”
“額娘!”
“瑪法!”
“薩裡甘!”
“阿追!”
“”
一聲聲的呼喚讓邵爾岱、功間色等滿州軍官淚流滿面,他們激動而歡喜的擁抱著自己的妻子、父母、子女在那哽咽連連。
許多之前以為兒子(丈夫)已經戰死的滿州婦人在見到親人的那刻,更是嚎啕大哭。她們心中有太多的委屈,有太多的苦要對兒子(丈夫)訴說。
“阿瑪,你的辮子?!”
功間色的兒子達爾漢見阿瑪竟然流著漢人的發式,穿著漢人的衣服,不由張大了嘴巴。
功間色摸摸頭上剛長出的長發,笑著搖了搖頭,他不想現在和兒子解釋什麽,他隻想緊緊抱著他。
“阿瑪哈不知道你還活著,年初就去世了。”功間色的妻子烏那希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將阿瑪哈去世的消息告訴了丈夫。
阿瑪的死讓功間色鼻子一酸,竟然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他這一哭,達爾漢也哭,父子二人就那麽抱在一起蹲在地上痛哭。烏那希的淚水已經擦不去。
哭聲很快響徹在駱馬湖畔,有親人重逢的喜悅,有未能和自己的阿瑪、瑪法見上最後一面的悲痛。
嶽得濟和邵爾岱的親人並不在第一批名冊上, 他們一直等了半個多時辰,才見到了他們的親人。
嶽得濟抱著自己的女兒又笑又跳,邵爾岱則是將自己的額娘緊緊攙扶著,生怕她老人家會在見到兒子之後高興得昏過去。
周培公和一眾前來交接的漢人軍官自然沒有那些滿州兵將的激動之情,他們隻不斷的催促清方將人員盡快清點送交過來。因為那些滿州俘虜右腳拇指被斷之事,祖澤清有意拖延移交,但在周培公以若不按期交接,則太平軍立即向徐州發起攻勢,屆時和約必定為之失效,到時一切後果由祖澤清承擔的恐嚇之下,祖澤清不得不老實讓部下將人移交過去。
兀爾特原先是老白旗的人,不過後來他那牛錄劃到了正藍旗,所以他的家人是在最後一批移交的名單上。
“阿瑪,兒子不孝!”
焦急的等待之後,兀爾特見到了自己的阿瑪馬克圖,他奔上前去,跪在了阿瑪面前,可是他不曾想到,他已經快六十歲的阿瑪卻突然一腳將他踢開,然後痛罵道:“我馬克圖沒有你這樣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