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灣的大火整整燒了三天。
這三天,揚州左近一片平靜,戰爭仿佛一夜之間遠離了淮揚大地。
若不是那些不時出沒的騎兵,以及一座座平地突地的高大墳堆、還有那陽光都融不化的血冰,很難讓人想象這裡不久前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得勝的太平軍在舔舐傷口,敗了的清軍同樣也在重整。
鼇拜領著敗兵撤回揚州後,順治召見了他,卻沒有暴怒,命侍衛將鼇拜的頂戴拿下,然後推出去砍了。
主奴進行了一番長談,爾後鼇拜便奉旨收攏各處潰兵,趁著太平軍停留在三灣沒有北進的空檔,鼇拜陸續收拾了兩萬余兵馬。皇帝的舅舅科爾沁親王吳克善也響應外甥的召喚,帶著所部返回了梅花山下的舊營。順治和舅舅談話時,沒有提及一句科爾沁兵北退的事,只是表達了對戰死的三舅舅索諾木的哀思之情。
經清點,此役清軍共陣亡(被俘、失蹤)37000余人,其中滿州兵4200余人,蒙八旗4100余,內蒙及外蒙兵共7000余,漢軍損失二十一個牛錄4700余,綠營損失近兩萬人。除此以外,退回揚州的正白、鑲白兵只剩五個牛錄不到千人,據信有三千左右的兩白旗兵陣前倒戈降了太平軍。
鼇拜戰敗後,原守銅山一線的噶布喇害怕遭到太平軍前後夾擊,也倉皇率軍往揚州方向撤退。後與從戴家莊一線撤下來的貝勒常阿岱、蒙古郡王額森、雍貴、佟國維、剛阿泰等部會合在揚州西面的白羊山一帶,合有兵馬一萬三千有余,內中滿蒙騎兵隻不到四千。
噶布喇和常阿岱都害怕會被皇帝治罪,因此不敢馬上前往揚州。待揚州索尼消息過來,說是皇帝連鼇拜都沒有治罪,常阿岱他們方才松了口氣,由常阿岱領頭往揚州發去奏疏。
銅山清軍退往白羊山後,太平軍第十五鎮和新三鎮余部在鎮將齊豪和邵成國的指揮下東進三十余裡,與第五鎮殘兵會師。第十五鎮有兵2600余,新三鎮有兵1900余,第五鎮殘兵1300余,三鎮兵力相加竟不足一鎮。但三鎮卻以巨大的傷亡重創了兩萬余清軍,僅在戴家莊,第五鎮就斬殺清軍五千有余;銅山一線,清軍傷亡也達到了三千多。
鑒於於世忠戰死,三鎮兵又都殘缺,已經無法再獨自承擔進攻任務,周士相便命第五鎮殘部暫歸齊豪指揮,三鎮進駐戴家莊,將俘虜的大量漢軍和綠營兵補充三鎮。待俘虜補充到位後,三鎮優先返回瓜洲,渡江休整。
........
順治的心情很是不好,三灣大敗的第二天,北京就來了急遞,說是董貴妃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這讓順治愈發煩燥,既擔心北京的愛妃,又擔心眼前這大敗的爛攤子。
揚州城內有一種意見,認為皇帝已經沒有必要再留在揚州,大軍當即日北返,揚州就丟給太平軍好了。
首議撤軍的是漕督蔡士英,蔡家是漢軍八大家之一,所以他的話得到了不少官員讚同,尤其是漢軍出身的將領們。滿蒙官員們也有很多人傾向撤軍,這場大戰就好比當年的松錦大戰,不過獲勝的明軍而矣。在這些滿蒙將領看來,太平軍能夠取得這場大戰勝利的原因一是他們有運河水道之便,二是武器太過厲害。揚州左近又實在不適宜大兵團騎兵作戰,本身又在十多年前被屠城過,單從丁口錢糧上說,揚州府已算是下府,因此就是塊雞肋,食之無味,不如就此放棄,大軍立即退往北方。
大學士巴哈納認同撤軍意見,指出大軍一旦北返,太平軍固然能夠取得揚州城,但卻也無法向北進取。他提議皇帝須馬上回京,但可在徐州和南陽等地留駐精兵,這樣以步兵為主的太平軍勢難威脅到山東和河南。等朝廷喘過這口氣,再和太平寇決一雌雄也不遲。
順治召開了禦前行營會議,隨軍的議政大臣和督撫官員盡數參會。
“皇上,臣以為揚州已不可守,禦駕當行北返,擇大將鎮守徐州,以防太平軍盡據江淮之地。”
漕督蔡士英小心翼翼的跪稟,他的前任亢得時在海匪大舉入寇時,奉命出師高郵以援南京,結果卻被海匪嚇破了膽子,以為不死於賊必死於法,竟在途中從船上跳河自殺。現在的形勢,他這繼任漕督下場恐怕十分的危險,所以他竭力勸說皇帝撤軍放棄揚州,沒了揚州,他這漕運總督自然就名不符實,不必擔負什麽守土之責了。
順治心不在焉地望著蔡士英,眉頭緊皺著,卻不吭聲,不知是不是在聽臣子說話。
蔡士英不見皇帝示下,不敢起身,又不敢抬頭,隻好再稟一遍,略略提高聲音。
“朕知道了。”
順治冷冷的吐出幾個字,卻再無後話,這讓蔡士英一頭霧水,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不是采納他的建議。行營一眾漢臣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內閣大學士巴哈納簡直就是滿臉烏雲,倒是索尼不改常態,但他微微發顫的手指,表明他在努力壓製內心的不安。因為三灣之敗,雖然皇帝寬恕了他,沒有治他的罪,但鼇拜此刻在旗內卻是威望掃地,這從他低頭站在那不作言語便可看出。從前,鼇拜可不是這樣。
撿回條命的貝勒屯泰見大家都乾站著,沒人打破沉默,想著軍情緊急,大軍糧草在三灣被燒了大半,哪裡還能再留在揚州,因此便上前一步,正要勸說皇帝北返,漢軍都統索洪一臉慌張的闖了進來,稟道:“皇上,川陝總督李國英急遞,吳三桂叛亂,攻佔了保寧,吳軍現全軍向漢中進發,李國英抵擋不住,信王和平郡王也已率部撤到了西安。”
“什麽?!”
順治腦中“嗡”的一聲尖響,臉色瞬間失去血色。為了掩飾心頭的慌亂,他“啪“的一聲,手掌在桌上猛一擊。索洪觸到皇帝的目光,嚇得不敢再說話。
營中一眾滿蒙漢官都被這消息驚動,索尼和鼇拜更是驚得合不攏嘴,二人心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石圖怕是去晚了一步!
索尼驚道:“皇上,吳三桂下了保寧,兵犯漢中,想來這會漢中已然不保,臣以為吳軍下一步必然攻佔西安,若西安有失,則吳軍就能東向畿輔重地...眼下各省駐防八旗和禁旅八旗都在此間,京師防衛十分的薄弱啊……”
“信王和平郡王都太過年輕,吳三桂又在漢中盤踞數年,陝甘綠營恐怕早被其滲透,奴才恐怕...”
索尼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白,他是在擔心陝甘綠營在吳軍攻入漢中後,很可能會和兩白旗一樣倒戈降吳。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眼下的大清都是在風雨中飄搖,和當年的崇禎朝何等的相似,綠旗營都是漢人軍隊,甚至可以說就是明軍,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未必可靠。
眾人一陣喧嘩聲,動靜中,鼇拜忽的挺身而出,沉著說道:“稟皇上,吳三桂既反,那說什麽都無濟於事了。奴才以為無論如何,都必須速發兵解西安之圍,以安定陝甘、中原人心。不然的話,陝西與畿輔間隻隔山西一省,一旦情勢蔓延,吳軍東進,京師可危...況且吳三桂造反一事,朝廷也封鎖不住,奴才想這消息不日就怕會在北地傳開,到時京中必定驚懼、混亂,甚至有人趁火打劫,擴大事態,難保不生他變...奴才以為不如就近發山西、河南、北直隸各處綠營,立往西安解圍,至少也要將吳三桂擋在潼關!”啟用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