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可曾想過,若不經營中原,江南太平軍北進,王爺如何處之?如今王爺是兵強馬壯,可那賊秀才同樣也虎視北方,他有唐藩,王爺有燕藩,下官竊以為,如今這爭天下的已無滿清之事,只在王爺和那賊秀才。若王爺不經營河南,以何阻擋賊秀才,若河南落於賊秀才之手,滿清如今之局面又何嘗不是王爺日後之結局?
王爺大軍北上,中原卻空虛無比,若下官是賊秀才,必趁此舉兵北進,一舉拿下河南!屆時有江淮可依,攻守皆可者便成了他賊秀才,而非王爺。再者若丟了河南,王爺大軍和陝甘雲貴亦會被切斷,王爺空有北地卻失根本,到頭了恐怕是為那賊秀才驅虎吞狼了。”
李國英說的明白,螳螂是誰,黃雀是誰,自是不難分辨。胡於宣和方獻亭都是面色一變,一直以來他們考慮的都是比賊秀才搶先一步拿下北京,然後借助光複故都的聲勢和二十萬精兵強將南下和賊秀才一決高下,卻不曾考慮過賊秀才會不會如李國英所說,趁吳軍渡過黃河大舉北上之際,突然出兵河南。若真那樣,天時地利就叫賊秀才佔去了。
吳三桂注意聽著,但未做聲。從前他聽洪承疇的勸起兵反清,入川謀陝,卻不以為他能很快就兵進中原,但形勢變化之快,虛弱的滿清和光複北京的巨大誘惑已讓他再難以停止步伐。李國英獻潼關後,他更多的考慮是一鼓作氣拿下中原,打下北京,然後挾光複北京之勢和北方的精兵南下,卻不曾考慮賊秀才是不是會如他所願,坐視他消滅滿清拿下北京。
李國英所言讓吳三桂深深的認識到自己或許太樂觀了,一心捕蟬的同時,卻沒注意身後還有一隻黃雀在虎視於他。他從來沒有輕視過賊秀才,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拿下北京,則和賊秀才的內戰不可避免,畢竟皇帝只能有一個,不論他和賊秀才內心裡到底有沒有想過取明自代,二人之間總要決出一個勝者。也只有那個最終的勝者才能真正享受這麽多年明清相爭的果實。
只是賊秀才真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滿清未滅,就挑起內戰,同室操戈麽?!
吳三桂不敢率先發起內戰,因為他知道人心的可怕,他畏懼會擔上第二個孫可望的惡名,他害怕天下人的刀誅筆伐,所以他忍住了圖謀湖廣的衝動,也嚴令不得和太平軍發生衝突,隻一心揮師北伐,將光複首功搶到手。只有那時,他吳三桂才能成為複明的第一功臣,他手中的朱由榔也才能真正成為法統上的皇帝第一人,而不是在南都登基的唐王。也只有到那時,他才能光明正大的討伐竊居帝位的唐藩和不服朝廷號令的賊秀才,從而不必擔心人心不在他吳三桂一邊。
但他吳三桂能忍,賊秀才也能忍嗎?
吳三桂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如果賊秀才真敢趁他和滿清決生死時出兵中原,他可就腹背受敵了。只是他卻從未想過,他能如此輕易的奪取潼關,揮師中原,不正是因為當了黃雀,得了賊秀才這隻螳螂最大的好處麽。賊秀才反過來想當回黃雀,他又憑什麽不準。
這時李國英俯身再拜道:“王爺,兵法上常說的天時、地利、人和,這三者中最重要的還是人和二字。百姓擁戴,兵強食足,上下一心,就是人和。得此人和,雖處千裡平原,可以興邦;失此人和,雖有山河之固,可以亡國。如今王爺人馬眾多,開封指日可下,中原士紳又皆響應王爺,故王爺當著手經營河南以建立根本。河南局面關系今後用兵方略,經營河南,守住中原,則王爺才能不後顧之憂取北地,使賊秀才束手於江淮,此策,王爺不可不納!”
猶豫許久,吳三桂問李國英:“若本王欲經營河南為根本,當從何處著手?”
李國英道:“以經營洛陽、南陽為先,以開封為中,東西合營,這是根本中的根本。”
“有何道理?”吳三桂目中精光閃過。
李國英沉聲道:“洛陽號稱後天下之中,西有函谷之險,東有虎牢之固。虎牢關在汜水縣境,自古為防守洛陽的東邊門戶,斷崖百丈,中間一路可通,易守難攻。洛陽城北十裡是邙山,好像是洛陽的外郭。洛陽南面有龍門,古稱伊闕,也很險要。其實自洛陽往南,處處可守。熊耳山、伏牛山,綿亙數百裡,成了洛陽的天然屏障。依下官之見,王爺當以洛陽為中原之樞,駐強軍於南陽、開封,分偏師守汝寧,則在湖廣的明軍不能從襄陽、鄖陽進人中原,江淮的太平軍若要進中原,則要先克徐州,而我軍早有防備,又有重兵集於開封一帶,則中原必固若金湯。屆時,王爺才算立於不敗之地,可全力北上奪取北京。北京光複之後,又可以河南為根基,發兵南下,或江淮,或湖廣。”
李國英話音一落,方獻亭便讚道:“此策大善!古人把爭天下比做逐鹿中原,若中原在我手中,那鹿死誰手就不可知了。王爺,獻亭原先想錯了,王爺真正的勁敵乃是那賊秀才,而非滿清矣!河南,我們必須要經營,絕不能不加重視,要不然恐有大患。”
胡於宣再三思慮,也覺河南不能不經營,不然後患太大。他道:“自古爭天下,有無立足地,至關重要。劉邦以關中為根本,遂能北出燕、趙,東略齊、魯,逐鹿中原,滅項羽而統一天下。李淵父子據有太原、河東為根本,西取長安,然後東出潼關,與王世充爭奪東都,收取中原而次第統一全國。洪武帝先據南京為根本,西滅陳友諒,東滅方國珍、張士誠,然後出師北伐,驅逐蒙元。所以自古凡以馬上得天下,必先擇一立足地,可戰可守,財賦兵馬有所出。雲貴川陝經二十年兵災,早就貧瘠不堪,難以為根本之地。河南雖破,卻強於這幾省,尤其是為天下通衢,若穩固於我手,確是能斷掉賊秀才北上之心,使王爺可全力北上,將來亦能據此南下。”
吳三桂頗為心動,但卻道:“經營河南是好,但到底如何辦,等咱們攻下開封以後才能夠看情況決定。咱們軍中讀書識字的人太少,人馬增添的很快,各營辦文墨的人十分缺乏。如將來在各州縣設官授職,治理地方,沒有多的粗通文墨的人,職掌刑獄簿書,事情也不好辦。 ”
若要經營,則必須設官授職,必須招集流亡,散發耕牛種子,恢復生產,使百姓休養生息,作為根本,吳三桂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方獻亭輕笑一聲,道:“王爺不必憂心此事,胡國柱將軍自入河南,地方官紳紛紛來投,這些人是治民的最好人選。”
胡於宣也點頭道:“不錯,王爺謙恭下士,思賢若渴,看重讀書人,我想這中原乃至北地的讀書人慢慢都會來到王爺麾下,到時何愁無人可用。”
吳三桂聽的不住點頭,正要開口,忽見馬寶急急上了城頭,不由止了話頭,看向馬寶。
馬寶到來後,一臉急色道:“稟王爺,貴州巡撫張國柱急報,賊秀才對咱們動手了,廣西的太平軍正在攻打咱們的獨山州!”
賊秀才搶先動手了?!
吳三桂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這賊秀才還真好大膽子,竟敢搶先對他動手,只是他不圖謀中原,反去打貴州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