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北京未複,滿清未滅,故朝廷大令皆出自齊王府,以為軍政統一,朝會無事可議。然定武帝勵精圖治,傳旨要每日小朝,逢五日大朝,以效仿烈皇為國事鞠躬盡瘁。
初始,南都官員倒也勤於上朝,但見朝會所議真是無事,且每日都要辛苦,這入朝的便漸漸少了。兩三月過後,尚能堅持入朝不過內閣六部大小九卿諸堂官,余官多找理由不朝。定武帝震怒再三,內閣首輔郭之奇再三申令,都無甚效果。今日,大明門外值守的錦衣親軍卻發現,入朝的官員中多了許多往日不曾見過的陌生臉龐,這令得親軍甚是奇怪。
時辰未到,宮門不開。前來入朝官員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處,或滔滔不絕,或低語竊耳。有官員議論之時,不時抬頭瞄一下周圍親軍,見親軍離得遠並不曾關注這邊,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與同僚說昨晚之事。
入朝的官員越來越多,雖不及從前北京紫禁城朝會規模,可大小官員也是不下兩百余。人多了喧嘩聲難免大了起來,親軍只是維持秩序,卻不干涉官員說話,時間久了,大明門前自然就有些亂,值守親軍百戶見狀,便有心上前製止,卻聽人群響起呼聲:
“郭閣老來了!”
“洪閣老也來了!”
一身紅袍的內閣首輔郭之奇從轎中走出,緊隨其後的是新晉次輔的洪育鼇。
連城壁死後,周士相原是要以兵部尚書張煌言入閣為次輔,奈定武帝卻欽定洪育鼇為次輔。周士相考慮到洪育鼇和忠貞營及搖黃十三家的關系,便未阻止此事,不然他若強行阻止,恐怕會讓李來亨及湖北巡撫袁宗第等人胡思亂想,於大局不利。
軍情司剌探到消息,吳三桂以朱由榔的名義往湖北派了使者,顯是有意拉攏忠貞營。雖不信李來亨他們會轉而投靠吳三桂,重新奉立朱由榔,但周士相也無意讓他們對南京朝局有太多的遐想。洪育鼇為次輔,再有潘應龍為司禮太監,某種程度上也是周士相對忠貞營最大善意的體現。
看到今日大明門外竟是來了這麽多官員,洪育鼇有些詫異,郭之奇卻不以為意,顯是早就知道會有此變化。他踱步上前,不時點頭與那些官員招呼。洪育鼇見狀,也未多想,信步跟上。二人所到之處,人群自然而然的分開一條路,不少官員更是一臉崇敬的看著二人。
時辰尚未到,郭之奇和洪育鼇走到人群中間,正等著宮門大開時,又聽後面一陣叫喚:
“丁閣老!”
“袁閣老!”
目光所及,大學士丁之相和袁廓宇雙雙來到,二人臉上都掛滿笑容,不時對那些朝他們招呼的官員還禮。
“他二人也當得閣老?!”
郭之奇不遠處一禮部的官員一臉輕蔑的看著丁、袁二人,對那些奉承丁、袁的官員十分的鄙視,大有羞與他們同朝之感。丁之相倒還罷了,雖資歷淺薄,卻不曾失節過。可那袁廓宇不但做過偽清的偏沅巡撫,更是洪承疇的門生,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大明朝的內閣大學士,這叫人如何服氣?最讓人不恥的是,袁廓宇身為洪承疇的門生,卻坐視恩師之子洪士銘被殺,無情無義。這種人卻堂而皇之的在朝堂佔有高位,當真是叫人寒心。
“閣老”一稱本是專指內閣首輔、次輔,概因有明一代,能為首輔、次輔的年紀都不小,不過如今的定武朝堂,首輔郭之奇四十許幾,次輔洪育鼇也不到六十,一為首輔,一為次輔,稱聲閣老倒也過得去。那丁之相和袁廓宇只是入閣理事,乃為閣臣,又都未到四十,卻也被人叫做閣老,自是有些不合規矩。
郭之奇聽到了那官員的牢騷,隻搖搖頭,不予理會。洪育鼇更是不會理會這種細枝末節,二人只看了一眼便轉過身子,繼續凝神望著尚未開啟的大明門。
“二位閣老小心!”
“無妨無妨,大夥一塊走吧!”
“二位閣老先請!”
在一眾有心攀附的官員簇擁下,丁之相和袁廓宇笑著走向大明門前。
“哼,小人得道!”
“噓!”
人群中不知誰低聲吼了一聲,立時便有身邊人止住了他。
見郭之奇和洪育鼇在前面,丁之相和袁廓宇對視一眼,卻是就此停了下來,並不過去。他二人這一舉動再是清楚不過,很快,大明門前的官員便分成了兩團,內中夾雜著一些不願擺明立場的官員,倒也是徑渭分明。
等得無聊,郭之奇便與洪育鼇說起齊王新近辦的兩件大事,一是江南清欠,一是鹽政整頓。他二人並非江南出身,對於江南清欠抱的態度是可有可無,因為他們深知,齊王抗旨頂著輿論強行在江南清欠,所為乃是為北伐中原積儲錢糧。
鹽務整頓同樣如此,大軍未行,糧草先動。又如齊王在致郭之奇書信所言“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經過連番大戰,齊王手中已無多少錢糧,若不再開源,恐財政難以維持。要是連維持朝廷和三軍所需錢糧都不足數,北伐中原,恢復故都自是無從提起。而要開源,還要短時間便能見到大批錢糧,清欠自是最好辦法,只是此策於短期有利,放長遠卻是弊大於利。
鹽務整頓倒也罷了,自古鹽鐵便是由朝廷專賣,齊王重新理清鹽務,增加朝廷稅收,無可厚非。江南清欠卻將江南的士紳都得罪了,一些地方更是鬧得怨聲載道,激起民變,這未免就有些激進了。且清欠對象過於籠統,並不曾劃分明確,一些曾為抗清出過力的士紳也被強令催征,使得朝廷在江南人心大失,長此下去,恐非善策。
“哭廟一案就辦得太狠,那些秀才再怎麽也罪不致死,如今蘇州百姓都說咱大明朝還不如大清朝呢皇上因此事也對齊王十分不滿,我等夾在其中真是左右為難,現在齊王又以通虜為名將勳臣一網打盡,不知皇上會如何想這事呢,唉。”
洪育鼇歎了口氣,若不是要為順王和袁宗第他們在朝廷出聲,他真想辭了這次輔回夔東種田去。
郭之奇有所動容,正要開口,便見掌翰林院事的黃宗羲迎面而來:“二位閣老,昨晚的事情你們都聽說了吧?”
郭之奇點頭道:“老夫知道了。”
見郭之奇已知,黃宗羲便憤然道:“首輔既已知道,那還請帶著大夥聯名上奏,彈劾親軍陷害忠良,胡作非為的惡行!”說完一頓,又補了一句:“老太傅對此事也是不滿的。”
郭之奇沒有應他,而是問洪育鼇道:“一眾勳臣現在何處?”
洪育鼇道:“已解往鎮撫大牢,”遲疑了下,“聽說大興伯鄒存義被打傷了。”
聞言,黃宗羲更是大怒:“那韃子好大的膽子,開國勳貴之後都敢打傷,若是咱們對此不聞不問,日後他們豈不是連朝廷都敢抄了!”
聽黃宗羲這樣說,洪育鼇皺了皺眉,提醒他道:“親軍指揮已然歸明,不可以韃子相稱。”
“再如何,也是滿州韃子。”黃宗羲恨恨說道,他是大儒,對華夷大防可看重得緊。
郭之奇抬手示意黃宗羲不必多言,他有些淒苦道:“昨夜的事,錯在老夫,若知齊王對這眾勳臣如此態度,老夫當日定不會答應皇上起複他們。”
當日定武帝要起複一眾失節勳臣,洪育鼇也不以為意,但現在齊王對此事卻是這麽大的反應,他也不由有些後悔。見郭之奇自責,便勸道:“郭閣老,此事大夥都沒有料到,你也不必自責,當務之急還是先把魏國公他們救出來再說。”
郭之奇抬頭看了洪育鼇一眼:“這是自然。”
黃宗羲點頭道:“如此甚好!不過親軍這般肆意妄為,朝廷總得對他們有所訓戒,不然日後誰還敢在朝為官?因江南清欠的事,我院中都被鎖了不少人去,再不管束親軍,哪日再破我院門,只怕我那翰林院就沒一個學士了。”
郭之奇聽後卻是搖頭不語, 直注視著大明門。黃宗羲不知首輔此刻在想些什麽,此時大明門上傳來“咚、咚、咚”的鼓聲,他知道這是要開宮門了,便收起心思,準備等見到皇帝好好參親軍一本,順便就江南清欠的事再請皇帝下旨阻止。
鼓聲響起後,一眾官員當下便入了宮城。進了大明門後,官員們自覺按照各自歸屬列隊等候皇帝的到來。禮、吏、戶、兵、刑、工六部尚書和下面的侍郎、主事們俱已到齊、都察院、五軍都督府、大理寺、太仆寺、通政司、國子監、太常寺等衙門大大小小的官員也是一個不差。大大小小幾百名官員就這麽默默的站在廣場中間,一時氣氛很是凝重。
“鐺!鐺!鐺!”
鍾樓上鍾聲終於響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立時朝前面看了過去,只是百官卻不見皇帝龍輦到來,來的卻是司禮太監潘應龍。
“聖上有旨,龍體不適,暫罷朝會!”
潘應龍的尖利嗓音在廣場回蕩,下面百官則是神情各異:好好的,皇帝怎麽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