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爺這邊發慌,那十幾個自稱是昆山清欠司的軍漢倒是不急,沒有乍乍呼呼的就拔刀上來威逼葉老爺馬上交納欠稅,只在那冷眼看著。
大管事倒是心細,想提醒老爺一聲,沒聽說縣裡有什麽清欠司存在,弄不好只是幫軍漢打著清欠的名義來葉家莊打秋風。這真要是打秋風的,那事情就有得商量,左右不過是破財免災而已。不過這破的財相比那駭人的從崇禎元年清欠相比,可就是小錢了。然而那幫軍漢就那麽冷眼盯著他們,令得大管事頭皮發麻,愣是不敢湊到老爺邊低語幾聲。
“這個”
不得不佩服葉老爺,薑還是老得辣,大管事這沒敢湊上前提醒,葉老爺自個卻回過神來了。他輕咳一聲,不動聲色的將那帳薄略微翻了翻,然後露出一臉吃驚的神色,詫聲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大管事見機的快,忙湊上前道:“老爺,何事不可能?”
“我葉家乃耕讀世家,向來奉公守法,對於該繳錢糧向來不拖欠,從未欠過朝廷一分稅銀,這帳薄上卻說我葉家欠了朝廷幾十年錢糧賦稅,折合銀竟達上萬兩,實在是冤枉我葉家了!官府肯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是不是請幾位軍爺回去查個明白?”
葉老爺一邊說著,一邊就將那帳薄遞還給那小旗,還回頭朝宋三打了個眼色。宋三領悟過來,忙小跑上前,將剛從帳房取來的十錠五兩的銀錠子往那領頭小旗和身後幾個士兵手上塞。
“軍爺們辛苦,葉家招待不周,這點銀子是請軍爺們喝酒的,還請軍爺們笑納!”
宋三滿臉堆笑,大管事也是一臉笑容,葉老爺也是眯眯帶笑,看著十分的和氣。不想,那小旗和手下士兵卻不接這銀子,隻直直的站在那。宋三十分尷尬,從前他可從沒遇到過有錢不收的兵,一時捧著銀子不知如何是好。
葉老爺見狀,以為這幫軍漢是嫌銀子少,不由又是輕咳一聲,示意大管事再去取些銀子來。他也認了,這次準備多破些財。這時,卻見那小旗一把推開宋三,徑直走到葉老爺面前,大聲道:“葉天成,我等奉命前來你家清欠賦稅,你不納稅完單,卻以錢財賄賂於我等,我等若報上去,你少不得要往我清欠司的牢中走一遭!”
葉天成一愣,旋即訕笑一聲,道:“哎,軍爺說笑了,區區茶水錢如何算得賄賂,算不得,算不得的不過是我葉家一點心意而已,軍爺們隻管收著便是,哪裡就要到牢中走一遭了。”
宋三聽了老爺的話,忙又將銀子遞上去,可那小旗卻勃然變色,怒對葉天成道:“你若再不讓人將這銀子拿走,老老實實依薄繳稅,便休怪我動手拿人了!”說完,又哼哼一聲:“好叫你們知道,便這幾日,我清欠司的大牢可是關了不少想使銀錢賄賂逃欠的家夥!”
聞言,葉天成一滯,呆立在那。大管事也是一凜,臉上的笑容依舊掛著,可怎麽看都不自然。捧著錢的宋三這會隻覺手中的銀錠子燙手的很,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隻得求助似的看向自家老爺。他可不想因為送錢就被關進大牢中。
葉天成活了一輩子,也是人老成精,自然看出那小旗不似裝模作樣,以恐嚇為名行敲詐之實。又觀這幫軍漢不像他從前見過的清兵或明軍,實在摸不透其中深淺,不知對方所說是真是假。他略一琢磨,微微擺手讓宋三退下,然後收起笑容,一臉正色對那小旗道:“這位軍爺,不是我葉天成不交稅,只是這帳不對,我葉家有多少田畝,該交多少錢糧,縣裡戶房都有存冊,可取存冊對照,
該我葉家交的,我葉家一分不少。可不該我葉家交的,我葉家也是一分不出。”葉天成這話說的可謂是底氣十足,不消說,這幫紅衣太平軍漢帶來的帳薄和縣裡戶房的存冊肯定不一樣。軍漢們要公事公辦,他葉天成也公事公辦,清欠可以,拿縣裡的葉家田契存根底約辦,而不是拿這本莫名其妙的帳薄來!
可那小旗聽後,卻擺手道:“不必了,就按這薄繳納便可。”
“你!”
葉天成被這話嗆得險些噎著,他怎麽也是舉人出身,當下也是來了火氣,冷聲道:“那好,便是我葉家真的欠了朝廷賦稅,也斷然不可能從崇禎元年開始補,天下間沒有交三十多年前稅的道理!”
“有沒有這樣的道理,不是你葉天成說了算。”那小旗冷笑一聲,抬手朝西南方向一拱手:“乃是由我家大帥說了算!”
葉老爺這回不知怎麽說了,秀才遇上兵的滋味,他總算是明白了。那小旗油潑水不進,竟是沒有一點通融余地,讓葉家馬上籌備欠稅所需銀錢數目,若不足額,便以糧食來補。觀其架勢,若葉家不肯從,那就立即叫大兵過來抄葉家了。
葉老爺真是犯難了,和一渾人軍漢是有理說不通,要真惹來更多的太平軍,那禍事就大了去。可三十多年的欠稅要他怎麽交?這不是牛身上拔根毛,而是連幾條牛腿都要拔走的!
“若是朝廷真要清繳從前欠稅,我葉家確是欠了,那補交自是無可厚非,只是錢糧賦稅之事向來是縣裡戶房收征,很多事情我葉家都是和戶房打交道,所以得讓縣裡的人過來一下。本縣王縣令和崔主薄都是知道我葉家的,這件事免不得也要請他二位主持一下”
葉老爺眼見擋不住,隻得委婉提醒這幾個不知好歹的軍漢,他葉家在縣裡的關系。豈料,那小旗卻道:“昆山知縣王道靈和主薄崔友九清欠不利,已被革去官職,鎖拿京師問罪,怕是沒法來你葉家了。”
“啊?!”
葉老爺嚇得呆了,王知縣和崔主薄被罷官問罪了?這是何時的事,怎麽他一點都不知情的?他看了眼大管事,大管事微一搖頭,顯是也不知。
知縣和主薄只因清欠不利就要被革官鎖拿, 這未免太過於驚世駭俗了吧?
葉老爺腦子有些亂,他知道打南京城又插上了明朝旗幟後,江南有了翻天之變,可卻從未想過這翻天之變和他葉家有什麽關系。就是前不久聽說蘇州那邊出了什麽“哭廟案”,他也隻道是一幫窮秀才鬧事,叫新朝給當了典型法辦,亦未往深處想過。可現在,大兵到了家門口,張口就要他葉家補三十多年的稅,縣裡的父母官也被革官罷職,這就讓他有些無從適應,不知所措了。
半響,葉老爺突然靈機一動,對那小旗道:“我兒葉方藹乃探花郎,曾在揚州城為齊王殿下牽馬入城,不知各位可否行個方便,容我葉家準備幾天,畢竟這帳薄上應繳錢糧賦稅實在太多,倉促間我葉家也是難以湊齊。”他這是打的先拖幾天,派人給兒子送信,找人活動的念頭了。
那小旗初聽探花郎,神情根本不為所動,不過一聽這探花郎曾為他家大帥牽馬入城,不由遲疑了一下。想了想,點頭答應了葉天成所請,給他葉家三天時間籌備
今天更新第一天,情節各方面要調整一下,所以更新不多。
另外,有關清欠的事,實際就是清初三大案“奏銷案”的翻版,一些置疑此情節動搖統治、乃作者信手胡寫的讀者不妨多了解這方面的歷史。滿清搞的清欠,秀才亦能搞得。江南士紳肯定有好人,但隔一個殺一個,卻絕不會殺錯。僅從歷史來說,九成的好士紳都在十六年前抗清死了,余下的所謂“抗清士紳”本質上是想繼續明朝時不納稅的好時光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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