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不是柳州人,他是慶遠人,這一次是全家一起被清軍從慶遠抓過來做炮灰的。趙行的兩個哥哥已經死了,屍體在哪,趙行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們死了。老爹老娘也死了,一個是餓死的,一個是被清兵打死的。除了死去的兄長和父母,趙行還有一個小妹活著。
比起被迫替清軍填壕溝的哥哥以及被打死、餓死的爹娘,趙小妹很幸運,雖說每天都要被好多渾身散發臭氣的清兵糟蹋,可趙小妹不必擔心自己會和哥哥們一樣被清軍攆去負土填溝,也不用擔心清兵會把她趕去衝明軍的防線。
亂世之中,身體就是女人最大的本錢,最大的活命本錢。很幸運,趙小妹是個女人,年輕的女人,而不是男人,所以她有活下來的價值。至於她所受的屈辱,難道又真是屈辱嗎?屈辱在這個人命不值錢的時代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死人和活人。
兩個哥哥的死和小妹的受辱並沒讓趙行對清軍有多少仇恨,他現在正緊緊扛著一袋泥瘋狂的向前跑著。前面響起的哭喊和慘叫聲他聽不到,地上的屍體和血跡他也看不到,他隻知發了瘋似的向前奔跑著。
他沒有失去理智,恰恰相反,他很清醒,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好多人死了,如果自己不快點幫大清兵把那溝子填滿,很快他也會死去。
想要活下去,動作就得快,就得快!
只有快點把背上那袋泥土扔進溝中,只有快點跑回去拿下一袋泥土,他才能早點看到大清兵衝進明軍的防線,然後把他們屠戮怠淨。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來。
拚命的原因只在於想活下去;勇敢的原因也只是僅僅想活下去。
無數和趙行一樣抱著活下去念頭的漢土百姓勇敢、毅然向前衝去,他們大喊大叫著,仿佛忘卻生死一般,一個接一個的倒在明軍的炮子和銃子下。但更多的卻是前赴後繼,以無懼死亡的勇敢姿態出現在對面明軍的視線中。
“他們瘋了不成,他們為什麽不回過頭和那些清兵拚命?”
機械射擊著的太平軍銃兵們腦海反覆閃著這個念頭,他們無法理解那些明知朝前是死亡卻還要向前跑的百姓到底是怎麽想的,他們雖然沒有武器,可他們有很多人,他們為何不反抗!哪怕反抗會死很多人,可死去的人會比現在多麽?
反抗或許還有一條生路,或許能夠逃走一些人,不反抗卻只能在閻王爺面前排著隊,昏昏噩噩的等著死神向他招手。
然而就是沒有人反抗,相反卻是爭先恐後,相反卻是自相殘殺——為了能夠將手中的泥袋扔進溝中,為了壕溝早點填滿,太平軍的士兵看到很多沒有受傷的百姓被他們身後的人推進坑中。
“百姓們不是不畏死,他們也不是勇敢,他們只是不敢回頭,因為他們害怕清兵的刀。往前衝,他們或許還有再次回去的機會,若不往前衝,他們就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了。如果非要用個理由來解釋他們的瘋狂行為,那就是晚死比早死好,你死比我死好,明白麽?”
牛根生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也沒有下令停止炮擊,免得無辜百姓憑白死傷。眼前這幕,他看的太多,只不過從前是他驅使著百姓去衝明軍,現在卻是看著百姓來衝他而矣。
人心是肉長的,不是鐵打的。起初,牛根生也心顫過,也不忍過,可看的多了,他又能如何?
這年頭,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萬余漢土百姓如人海般,如浪潮般一*向著太平軍湧過去,又一*退去。周而複始,沒有停歇。隻那遍地的屍體和已經填得滿了大半的壕溝在告訴戰場上雙方——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而戰爭不存在同情。
望著那些被驅趕過去充當炮灰的百姓,望著他們一片片的倒在太平軍陣前壕溝裡,廣西提督線國安神色不動分毫,臉上沒有不忍也沒有猶豫,這些百姓的死活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一件事。甚至在給朝廷的奏報上他都不會浪費一個字來描述這些百姓如何勇敢替大清填壕溝,他隻關心這些炮灰的死亡能否將那壕溝填滿。要是不能,他還得頭疼到哪找更多的炮灰,因為方圓數十裡地的百姓都被他搜刮過來了。這一次要是還不成功,廣西提督真的要焦慮了。他在柳州耽擱的時間太久,他在小北山付出的傷亡太大,信王爺對他遲遲不能拿下柳州已經很是不滿了。
“明軍采用的是輪流發射,不間斷射擊,看起來銃子打的很快很密,不過他們的火銃也不比咱們強多少,打個五六銃總要停下,要不然銃杆子太燙藥子都裝不進去,所以總會有停頓。對面山上的火炮同樣如此,我算著,大概七八炮,明軍火炮就會有個停頓。不要小看這個停頓,這就是我們取勝的關鍵。”
“提督大人說的是,明軍確是有停頓。”
左翼總兵全節聽了一會炮聲, 點了點頭,嘿嘿的笑了起來,頗有些得意的說道:“廣東蠻子再怎麽厲害,也頂不住咱們弄這麽多人來衝。他們打的越凶,藥子的消耗就越大,到時看他們還能撐多久。”
“傳令下去,聞炮聲全軍壓上,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拿下小北山!”
“喳!”
當下就有線國安的親兵打馬前去傳令。
“提督大人,咱們可是把方圓幾十裡的百姓都驅來了,要是全死光了,這柳州和慶遠也就是個空地了。”全節有些遺憾。
線國安不以為然道:“沒人不要緊,等平了明軍,可以從其他地方移人過來。”
全節忽的眼前一亮,拿馬鞭朝前方一指,興奮道:“壕溝填了大半了,再有一柱香時間,恐怕這溝就填滿了。”
線國安探頭看了一眼,把手一揮,吩咐道:“去,叫炮營把炮推上去,不能光聽南蠻子炮響,咱們的炮也得響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