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做這些工作是遠遠不夠的,既來這個時代,就要考慮17世紀中國的國情,這個國情便是士紳掌握輿論權,或者說讀書人掌握話語權。
香山縣的教化盡管是廣州府縣首屈一指的,但是並不代表普通百姓有很高的識字率。中國千年以來的傳統,文字和話語解釋權都掌握在讀書人手中,而又以讀書人中的成功者為主。這個成功者便是指那些考有功名的讀書人,換句話說便是士紳。
周士相不得不承認,在官面擁有特權,在鄉間又佔絕對主導地位的士紳基本代表了百姓,他們說一句話能趕上官府說一百句。現在太平軍成了主導香山的官府,那麽想要讓普通百姓接受太平軍宣傳的道理,就必須獲得當地士紳的幫助。
可惜,一個多月來,除了良字都投降的鹽巡使郭紹,香山境內還沒有一個讀書人主動前來投靠太平軍,更別提組織鄉民參加太平軍了。
造成這個現狀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太平軍在香山的根基太淺,又處於廣州清軍的直面威脅之下,本地的士紳對於太平軍的前景並不看好。而敢於反抗清軍的讀書人又早在清軍進入廣東時便揭杆而起了,典型的就是張家玉、陳子壯等人。
做為香山反清的中堅力量,張家玉等人的抗清固然給了清軍以一定打擊,但同樣也將香山地區心向南明的讀書人盡數葬送在清軍屠刀之下。逃過清軍捕殺的也不敢再回香山,多是往雲貴追隨永歷朝廷去了。
因此,香山地區剩下的讀書人要麽是向滿清搖尾乞歡的軟骨頭,要麽就是因為畏懼清軍屠刀卻又想保存心底所謂道德底線不願出仕清官而避居鄉間的所謂山野中立派。
這種躲在鄉間以明朝遺民自居的讀書人對當地百姓的影響比那些投降清廷當漢奸的讀書人還要壞,因為他們對當地輿論的掌控和在鄉野的主導權,使得當地百姓變得和他們一樣麻木,使得明軍在當地無法立足,而清軍來後他們又逆來順受。彼消此漲之下,香山地區的明軍自然無法長久。
應了後世偉人那句話,路線錯了。知識越多就越反動。不論是主動當漢奸還是當睜眼瞎子掩耳盜鈴,香山地區的士紳本質上都是只求保自身利益,不顧民族和國家危亡的投機分子。聖人教誨在他們嘴中只是粉飾自己可恥行為的工具而矣。
對於這樣的讀書人,周士相是絕對不要的。可太平軍中的知識分子又太少。鳳毛麟角,所以他又需要有讀書人站出來幫助他。這就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事情。
香山境內十大坊都,除鐵毅在永樂、長寧等地對當地士紳進行了清洗外,其余地方的太平軍對當地士紳采取的態度還算溫和,一來是因為周士相有過指示。二來也是因為由普通百姓參加的太平軍對讀書人還是持尊重態度的。就好比周士相這個秀才在新會城裡同樣被街坊鄰居尊敬而羨慕,古往今來,讀書人懂大道理還是很深入人心的。
孟大元、劉國道這兩個崇禎年間的進士在太平軍到來前就跑了,同他們一塊跑的還有一大幫子舉人老爺,現在尚留在香山又躲過太平軍清洗的舉人老爺還有十幾個,秀才也有幾十個。
這些舉人老爺在當地都是有家有產的,一個個基本上都是大地主,而秀才的家境要比他們差得多,大多數家境比普通人家也好不了哪裡去。對於這些有家產又沒有跑,同時也沒有充當過清軍幫凶的舉人老爺。周士相的態度是暫時不動他們,但卻要剝奪他們在當地的話語權。而那些秀才們,周士相則是讓廖瑞祥這個知縣老爺和他們接觸,希望能夠說服他們出來替太平軍做事。
周士相給廖瑞祥的指示主要有三點,第一,一定要爭取這些秀才出來替太平軍做事;第二,讓他們做事卻不能給他們主導權;第三,必須馬上重建新會縣學,同時在各坊都建鄉學,為太平軍培養屬於自己的讀書人。
廖瑞祥不解。讓秀才們替太平軍做事他是理解的,沒有讀書人的幫助,他這新會知縣也頗是有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什麽叫讓秀才做事卻又不給主導權?
對此。周士相用了一個很不恰當的形容,他說,牛耕地的時候是不是要讓牛按照主人的指示耕種,而不是按照牛自己的意思卻亂拉犁吧。
廖瑞祥理解了這句話,但感到十分的別扭,作為讀書人中的一員。他對周士相將秀才比作牛有些不滿。
“我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事情也不定符合那幫讀書人的利益,或者說不入他們的法眼,但眼下咱們沒有足夠的人手去做事,因此必須要借助這些秀才們,但如何才能讓秀才們給咱們做事時不安壞心眼,不把好事辦成壞事?這關鍵就得咱們要把著套,捏著他們,要不然讀書人的花花腸子夠咱們受的。”
“千戶這麽一說,下官還是懂的,秀才們的事情下官馬上去著手辦。縣學和鄉學縣裡原本就有,教員也都是現成的,不過學堂子弟又該如何選?”
“咱們太平軍的後營有很多娃娃,這些娃娃都得讀書,另外百姓家的孩子也要讀書,咱們搞個不要錢的教育,凡是入學堂讀書的娃娃都由咱們太平軍來管,吃的喝的穿的都從公庫裡開支,鄉學上三年,學業出色的就入縣學,不出色的就由各坊都接收做事。學校裡也不都教四書五經,我這邊馬上編些教材,天文地理、算術雜工都要學。嗯,教材編好了,我得自己先開課教教那些秀才和教員們,得讓他們先懂, 不然也是瞎教,成不了材的。”
“進學乃為取功名,千戶卻要教些雜學,怕子弟們會不願意。”
“我這學校是不要錢的,百姓家的孩子來學,我是舉雙手歡迎的,但他們要是不肯學,那就讓他們去原本的私塾學嘛,我是不會斷了他們的功名之道的。但是我太平軍的娃娃必須要按我教的去學,學得好了我重賞,學的差了我還要罰!......你不要用這種奇怪表情看著我,咱們現在是打天下,不是坐天下,需要得是能做實務的人材,不是隻知知乎者也的書呆子,懂嗎!”
“懂,懂,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縣學和鄉學的事情你馬上去做,不能耽擱,有什麽缺的你自己從縣衙調補,地方上有不配合的就讓駐軍去和他們說道理。總之一條,這事關系我們太平軍的存亡,誰也不能壞事!”
將秀才做事和辦縣學、鄉學結合起來一塊交由廖瑞祥辦理之後,周士相便要著手解決那些舉人老爺在鄉間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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