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趙四海還真沒有他們猜測得這麽不堪,是的,他趙四海是不想白白死在這裡,甚至早有安排後路的打算,但絕不單單是為了保命,而是本著留得青山,不怕沒柴燒的想法。
一二道防線失守後,趙四海就知道這玉台寺肯定是守不住的,尤其是當他看到撤到殿內的士兵一個個都被清軍嚇破膽子,那些逃進內的老弱婦孺哭天搶地,他就知道,這最後一道防線也是無法守住的。
清軍在外面勸降時,趙四海正在考慮如何帶宋襄公逃,並沒有任何投降的念頭,但林萬福他們來後,他卻改變了主意,投降未必就不是保命的一個辦法。這會就算他拚死抵抗,頂多撐得片刻便也完了,與其活著的人盡數被清軍屠了,倒不如就此投降拉倒,再不濟總能保住這幾千老弱婦孺的性命。
當然,在決定投降後,趙四海也是留了個心眼,若是投降後清軍仍要殺他們,那他就帶人用震天雷炸出條血路來,哪怕還是衝不出去,也要拉他幾個清狗墊背。
不管趙四海出於什麽目的答應投降,林萬福和一眾營老們都是寬了心,有人卻提出擔心:萬一宋總務不肯投降怎麽辦?
林萬福咬牙道:“宋大人要是不肯降,咱們就綁了他,總不能讓他一人拖著大夥一塊死吧?”
“不成!”
趙四海卻斷然搖頭說不可,他道他隻負責向宋襄公進言投降,卻絕不會綁了宋襄公投降,若林萬福他們非要如此,便請他們連自己也捆了!
趙四海態度堅決,手下還有幾十嫡系戰兵,林萬福他們哪裡敢與他翻臉,當下隻得訕訕答應要是宋襄公不降。他們便見機行事,尋機會自己降了便是。至於宋襄公,大夥誰也不去問他,他有辦法逃就逃,沒辦法逃也就生死由命了。
眾人答應下來,趙四海便不再反對,於殿中找到正和趙武安排防守事宜的宋襄公,在那吱唔幾句,終是硬著頭皮勸道:“宋先生,清狗把咱們圍得水泄不通。已然逃不出去了,不如…不如降了吧。”說完,臉紅了一下。
“投降?”
宋襄公沒想到趙四海會起意投降,很是吃驚的看著他。之後卻是歎了口氣,閉上雙眼在那掙扎片刻,終是做出了決定,他道:“要降你們降,我是絕計不降的,我這輩子降了太多次。就讓我死前做一回男人吧。”
說完扭過頭去看著一臉愕然的趙武,十數秒後卻又轉過頭看著趙四海,有些氣憤道:“離天亮不到一個時辰,咱們還有幾百人能拚一下。若全力突圍,未必就衝不出去。可就這麽降了,敢問趙兄弟,你就對得起周兄弟他們。對得起大樵山一眾老弟兄,對得起死去的胡大哥?”
聽了這番話,趙四海一震。臉色再次一紅,盯著宋襄公的臉看了許久,咬牙道:“並非四海想要降,而是形勢不由人,咱們恐怕等不到周兄弟帶兵過來救了,外面林萬福和那幫營老們也是想降,我們若攔著,到最後恐怕是害了還活著的人。宋先生仔細看看,外面那幫老的老、小的小,真要叫他們被清軍殺個乾淨,咱們又於心何忍的?說一千道一萬,拖著他們上路本就是咱們弟兄心狠,行的流寇手段,現在既然咱們保不住他們,給他們一條活路又怎的!”
宋襄公聽後,神色黯然,沒有說話,身後卻有一個女聲傳了過來,“趙百戶,可是我爹要你來勸宋大人投降的?”
趙四海循聲看去,卻是被周士相收為侍女的林婉兒,此女這會手上正拿著幾根布帶,手上和臉頰上染了些許血跡,顯是剛剛為傷員包扎過來的。
“若真是我爹要趙百戶前來,還請百戶去告訴我爹,縱使這殿中所有人都投降,他女兒也不會降!”
說完,一臉憔悴的林婉兒向宋襄公輕輕行了個作揖禮,爾後便又繼續去為受傷的士兵包扎。
“十萬將士齊卸甲,更無一人是男兒。”
目睹林婉兒離去的背影,宋襄公忽然自語一句,輕聲一歎。
趙四海面龐滾燙,林婉兒的話讓他有些臉紅,宋襄公的話更是讓他羞愧,半響,他搖了搖頭,對宋襄公苦笑一聲,道:“罷了,先生既不想降,四海便陪著就是。不過咱們只能帶那些願意跟著咱們突圍的人走,不願意突圍的咱們不能強迫,咱們死不要緊,可得給他們一條生路。要是先生同意,我這就去安排人手準備突圍。”
宋襄公重一點頭:“好,就這麽決定,突圍之事由你負責,我能脫險便脫險,不能脫險便自行了斷,以免受那韃子侮辱!”
“好!”
趙四海也欣然點頭,看了一眼趙武,二人雙雙轉身離去。待趙四海出來後,林萬福馬上快步上前,一臉期待的等著趙四海的好消息,不想趙四海卻冷冷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你不如你女兒”後頭也不回就走,一同出來的趙武也向他重重“呸”了一口,帶著一臉鄙視揚長而去。
我不如我女兒?
林萬福一臉困惑:這話是從何說起的?
.......
山下清軍大營,數百名衣衫襤褸的民夫一排排的跪在地上,在他們的四周,幾十名梳著金錢鼠尾的綠營兵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在清軍的嚴令下,民夫們沒有一個敢把頭抬起,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表情近乎麻木,對於清軍的命令隻知順從,一點不滿的表情都不敢流露出來。偶爾有人忍不住敢抬起頭張望,馬上就會被清兵從人群中拖出施以一頓毒打。盡管如此,那些清兵還是在人群中不斷穿梭,不時將明晃晃的刀劍在手中揮來揮去,以此威嚇這些嚇破膽的民夫不要亂動。
“天亮之前,總兵大人想必全功而返了,還好,這些泥腿子沒有趁亂逃跑的!”
留守大營的綠營把總郭嘯武一臉興奮的盯著山上的玉台寺,盤算著等大軍下山後從俘虜中挑一個有姿色的女人好好快活一下,正浮想聯篇時,卻聽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
長年行伍養成的警戒心讓郭嘯武迅速轉身,借著營中篝火看去,卻見十數騎正快速向大營衝來。
“軍營重地,不可擅闖!”
郭嘯武大喝一聲,卻沒有拔出佩刀,他以為來人可能是新會城的旗兵,因為除了城中的漢軍旗,綠營可是沒有騎兵的。真要是城中的旗兵過來闖了這大營,他這把總還真不敢拿他們怎麽樣。
不想那騎馬而來的根本不答理他,隻快速向營門衝來,眨眼間就逼近營門數十步。
嗯?
郭嘯武意識不好,正要喝令手下戒備,卻見為首的騎士突然向著他所在方向扔出一根長矛!
銳利破空聲中,冰冷殺機自左側霎息襲至,郭嘯武大吃一驚急閃身躲避,堪堪避過胸膛要害,卻再避不過肩膀。“噗哧”一聲悶響,矛頭狠狠地剌進了他的右肩。
“哎喲!”一聲慘叫,郭嘯武顧不得肩上的巨痛,“撲通”一下就趴了下去,張口就喊了起來:“敵襲!”
那拖長的“敵襲”叫喊還在四方回蕩時,衝大營而來的騎兵已衝至營門,又是當先那騎士猛的縱馬,“嘶”的一聲長鳴,戰馬的雙蹄重重的踏在了木製的營門之上。
清軍根本不防山上的“賊人”有膽衝擊大營,因此這大營隻簡單安製,並未設置拒馬等物,營門更是簡陋,戰馬疾速而來,猛踏之下,“吱”的一聲,數根木柵便被蹋飛。隨後而來的騎士亦是縱馬衝門,數騎之下,木門轟然而塌。而此時,營中清兵尚未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什麽事!
“殺!”
周士相騎著大青馬一馬當先,長刀向著拿著長矛的一名清兵揮去。
“呃…”
撕心裂肺的巨痛,那清兵感到自己的胸腔好像裂開一般,本能的伸出手去拔那長刀,可是沒等他碰到那刀,那刀已然飛起,再接著胸前鮮血噴湧而出,整個人仆通向下趴去。
“清狗,去死吧!”
朱二猛拉馬韁狠狠踏在了一個清兵身上,隻踏得那清兵全身骨頭為之寸斷。
刀砍、馬衝, 清軍鬼哭狼嚎。
把總郭嘯武中矛倒地不知死活,余下清兵無人指揮亂了套,數百名跪在地上的民夫也炸了營。霎那間,清營便被攻破,營中軍民也陷入一片混亂。
“殺啊!”
周士相率領騎兵隊奇襲得手後,雄威、虎捷二營立時殺出,上千軍士呐喊著向清營衝去。
余下幾十名清軍根本無法抵擋攻進營中的太平軍,失去指揮的他們更談不上有效抵抗,很快,營中清軍便盡數被殺。民夫們被突然殺過來的太平軍嚇懵了,不知道這些穿著黑衣服的士兵到底是什麽人,也擔心對方會殺害自己,好在對方在控制清軍大營後並沒有殺害他們,為首的將軍更是向著遠處山上的玉台寺放聲叫喊起來:“後營的弟兄們,我周士相帶前營的兄弟們來救你們了!”
“後營的弟兄們,前營的兄弟來救你們了!”
無數人同時高呼起來,宏亮的聲音在山谷之中來回傳蕩,更震得滿山滿谷的飛鳥野獸為之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