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相暴怒了,南海兵的屠城行為令人發指,是他絕不能容忍的。他可以容忍對滿城的血洗,可以容忍對清軍的血洗,可以容忍對那些抵抗激烈的寨子血洗,但無法容忍對已經被攻破,手無寸鐵百姓的血洗——潮陽城裡有兩萬條鮮活生命!那些是漢人,不是滿人,不是異族,也不是敵人!
周士相決意拿屠城元凶趙自強開刀以明軍紀,警告那些改編兵不要打著太平軍旗號在潮州做清軍乾的事,哪怕他們原本就是清軍,也絕不允許這麽乾,因為他們現在是太平軍!
從廈門回來的徐應元卻勸阻了周士相,他道潮陽已經被南海兵屠掉,眼下南海兵實際佔據著潮陽城,若是追究屠城責任,恐怕那些南海兵反而會鋌而走險據潮陽作亂。
潮陽在第一鎮的後方,若南海兵據潮州反叛,勢必會對正在包圍潮州的第一鎮造成威脅,眼下濟度大軍已至福州,最快不過幾日就會到達南詔,若這時候太平軍內部生亂,恐怕會對戰局產生不妙影響。哪怕這個影響並不大,可產生的後果卻是難以估計的。
隨太平軍主力東征的改編兵有好幾支,趙自強的南海兵、王兆興的佛山兵、胡明義的新安兵、黃四成的花縣兵、李國安的叢化兵等,這些原綠營兵加起來有五六千人之多,名義上屬太平軍,卻都各行其事,並沒有接受太平軍的整編,屬於獨立於太平軍體系的“太平軍”,這就是滾雪球的壞處。
滾雪球的發展固然可以令得太平軍急速壯大,可是帶來的卻是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消化和吸收那些望風而降的兵馬,太平軍主力一直勝利便沒有問題,可一旦太平軍主力失敗,這些降軍便立時就會掉頭反噬。
唇亡齒寒,若是拿趙自強開刀,這幫家夥難免會被驚動,畢竟他們的手底下也不乾淨。只不過做的沒有趙自強這麽過份而矣。可再怎麽說,這些家夥因為出身緣故在太平軍體制內也天然屬於抱團派,不管動哪一個都會引起另外幾個的疑慮,若非戰時。太平軍有足夠時間對付他們,殺他們也如殺雞,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動他們比動的好。
太平軍禁不起失敗,哪怕小小的挫敗都不能。徐應元為周士相演示了這個時代的多米諾骨牌道理,他將不知從哪找來的骨牌(麻將)堆給周士相看,不過不是一塊連著一塊,而是一塊壓著一塊。
在徐應元這個麻將牌堆起的金字塔上,所有降兵都是這座塔的一部分,不管抽取哪一個,都會造成這塊塔的不穩。道理不須徐應元多說,周士相也看得懂。他歎了口氣,聽了徐應元的勸,決定先將趙自強的腦袋在他脖子上放著。日後再與他算帳不遲。
同時也下了決心,迎戰濟度大軍之後,一定要徹底解決依附太平軍的那些雜牌軍,要麽將他們消滅掉,要麽將他們完全吃掉融入太平軍之內,從而令得軍紀和指揮體系能夠明確,不再出現這種無法無天的屠城慘案。
鄭成功不肯出兵合擊濟度讓周士相有些失望,但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畢竟當年李定國若乾書信相約鄭成功合兵廣東,對方都沒有理會。如今又哪裡會理會他這個新人興平伯。
徐應元在廈門的幾天時間也沒閑著,通過眼見加側擊及使了些銀子,終於弄到鄭氏大軍似乎要在六七月間有大動,但往哪個方向動。又是什麽樣的規模,他卻是沒有弄清楚,畢竟這個情報屬於鄭軍的絕密,哪怕他是友軍使者,鄭軍的人也不敢告訴他。
“卑職打探到延平王正在加強陸師訓練,好幾萬人習步戰。又好幾萬人習騎射,延平王身邊的親軍都是人人鐵甲,每日兩島上水師都要出海習戰,動靜很大,怕是要有大動作,但具體什麽動作,卑職卻是無法打聽出。”
徐應元有些不安,說起來周士相給了他兩樁差事,可兩樁差事他都辦砸了。唐王那邊不僅沒有答應到廣州來,還將那幅有他哥哥紹武帝題跋的書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盡管自始至終唐王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表明他實際態度的話,可這舉動卻是再清楚不過。
唐王的事沒辦成,延平王的事也沒辦成,這讓徐應元很是忐忑,生怕周士相因此而輕視於他,使他在太平軍這個體系內無法出頭。好在周士相並沒有怪他什麽,對唐王不肯來廣州也沒有生氣,更沒有牽怒徐應元辦事不利,鄭成功這邊又早有心理準備,更加不會責怪徐應元。
周士相詫異的是若徐應元所說屬實,那便意味著鄭成功今年就要北伐,否則他不會不同意約兵合擊濟度大軍的,畢竟消滅濟度大軍對他也有好處,固然可以減輕太平軍的壓力,可同樣也能減輕他金廈的壓力,甚至還可以從太平軍這裡獲得潮州地盤,令得他金廈的數十萬軍民有一處可以真正扎根的休養之地,趁勢奪取福建也不是不能為之。
鄭成國不肯出兵的唯一解釋就是他今年真的有大動作,一個比消滅濟度大軍,奪取潮州還要吸引他的動作,這個動作除了北伐奪取南京,周士相想不到其他。
國姓師率師入長江打南京,周士相是知道的,可是時間點好像不對,國姓爺似乎是在李定國敗亡後才揮師入的長江,然而現在才永歷十二年(順治十五年),鄭成國不應該今年北上,應是明年啊,難道自己的到來引起蝴蝶反應,讓國姓爺北伐的時間提前了一年不成。
周士相大感頭疼,若鄭成功今年就北伐,那便意味著他根本不可能去南京撿漏,就算他能獨力殲滅濟度大軍,也不可能在大戰之後連休整也沒有,就飛越福建、浙江一路趕到南京城下去撿漏,不走閩浙,從江西北上更不可能。
罷了,若歷史真的因我到來改變,那就改變好了,不論鄭成功是否拿下南京,我隻做好我自己的事。
反覆思索之下。周士相斷了去南京撿漏的任何可能性,拋去不現實的雜念,將所有心思應用到迎戰濟度大軍。
二十八日,周士相下令各部開始結束打糧行動。準備後撤至惠州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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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陽血案發生時,太平軍除第一鎮外,大部都在落實打糧和遷移潮州百姓的任務,被攻破的寨子和清軍據點有數十個之外,收納整編了寨丁營兵四千余人。另有幾個寨子在太平軍到來後主動投誠。接受太平軍改編。
潮州至福建南詔及通往惠州的主要官道完全被太平軍佔據,沿官道兩側數十裡之內的堡寨、村鎮全部被蕩平破壞,形成一條三四百裡地的赤地。至潮陽血案發生時,除潮陽縣城外,仍被清軍控制的除潮州府城外,便是普寧、揭陽、饒平等縣城。另平遠、惠來、大埔、澄海等縣不在太平軍攻擊范圍內,境內得已保全,但和潮州府城的道路卻被太平軍破壞,短期間無法修複,更不可能通過這條官道向潮州輸送糧草。
太平軍破壞道路的主要工具就是廣州府緊急打製出的幾千柄鐵鍬。破壞道路的方式就是將這些道路每隔幾裡就開挖壕溝,另外便是驅使俘虜的寨丁搬運石頭進行堵塞,使得潮州各縣之間的聯絡道路全部被切斷。而潮州至福建南詔和惠州的官道卻被保留著沒有截斷,這意味著濟度大軍從福建南詔進入潮州境內後沿官道南下是一路順暢的,然而就是不能從潮州獲取糧草供應,因為潮州府轄十一縣之間的糧草根本無法通過道路向濟度大軍輸送。濟度大軍越是往南突進,他的糧道就越是漫長,一切都只能依靠從浙閩轉運來的江南糧草及潮州府城內有可能供給的部分糧草。
哈哈木的慘敗是因為兵分三路合擊香山,從而被太平軍專取一路誘入絕地致敗,濟度不可能不吸取哈哈木的教訓。且潮州至廣州只有一條經惠州的官道,這條官道是南宋時期修建,元、明時又拓修而成,是北方和福建、廣東的唯一交通要道。濟度若是不走這條官道,而是取小道,那根本不必太平軍打,他們自己也會因為糧草運輸困難自行崩潰,所以濟度唯一的行軍方式就是沿著這條官道步步扎營,步步緩進。不給太平軍任何可趁之機,最終一路平推至廣州城下和太平軍決戰。
這個行軍方式是最有利於濟度大軍的,隨濟度來的不僅有前鋒營滿州兵,更有蒙古兵和漢軍,其中漢軍有烏真哈超營,而烏真哈超營是一支比太平軍的炮兵營還要強大的炮兵部隊,是清軍專門負責火炮的部隊,裝備了滿清早在關外時就由孔有德等人幫助製造的天佑助威大將軍炮。
天佑助威大將軍炮是滿清仿製紅夷炮的重炮,比明軍傳統火器碗口炮、盞口炮等要強大得多。其屬於架退式前裝滑膛火炮,每次發射後,都會偏離原有射擊位,需要重新經歷複位、再裝填,再次設定方向角和仰角的步驟。漢八旗的烏真哈超營除了裝配這種天佑助威大將軍炮外,還裝備了各式大小銅炮、鐵炮,火炮數量在三四百門左右,而太平軍的炮兵營大小火炮只有一百余門,雙方火炮數量相差在三倍左右,這意味著一旦濟度大軍成功進展至廣州城下,那城內的太平軍就要面臨清軍數倍於己的炮火打擊。
唯一有利於太平軍的便是這些官道都是緊鄰海邊,而清軍沒有水師,太平軍卻有水師。漫長的海岸線上任何一點都是太平軍可以登陸作戰的地點。
放濟度進來打,是周士相在軍議時給此次會戰定的基調,怎麽放進來,又怎麽打,則要看各部的配合了。
第二鎮鐵毅部在普寧的雲落徑設立了中轉站,現已陸續向廣州遷移一萬多人,向惠州遷移三萬多人,另有兩萬多人正在雲落徑等侯南遷。每日從雲落徑往惠州轉運的糧食以數千石計,這些糧食都是被太平軍打破的寨子囤糧,打糧行動極其殘酷,除少數寨子外,大部分寨子都有死傷。但是整寨整寨的屠殺卻沒有多少,太平軍主力部隊嚴格執行了軍紀,隻對抵抗激烈寨子裡的首領和寨丁進行血洗外,余者並無牽連,只要不反抗肯南遷便不會有性命之優。死傷比較嚴重且有屠寨行為的都是那些改編兵所為,如潮陽屠城就是南海兵所為,另外蘇納領一個營騎兵在向福建南詔運動時也屠過兩個寨子,卻是因為這兩個寨子趁他們夜間安營時偷襲,導致蘇納的部下有了死傷,這才報復性屠寨。
各部收納的清軍俘虜和寨丁除了挑選一些精壯就地補充外,其余也全部送到了雲落徑,同那些寨民百姓一樣送往廣州和惠州,爾後再交由第三鎮訓練為備兵經實戰後再充為選兵使用。
陸豐的炮兵營沒有收編降卒,這使大炮技術性太強,要再多人也沒有什麽用,只是擇了一百多會使炮的營兵和寨丁,其它全送往廣州交第三鎮。
蘇納在向福建南詔運動時相繼攻破五個寨子,兩個清軍據點,一處軍驛,俘虜百姓寨丁三千余人。因太平軍騎兵在潮州境內大肆打糧,一些寨子的首領見敵不過太平軍,又不肯交出糧食南遷,便大量往北面的福建遷移,有的更是見潮州的清軍救不了他們便向福建的清軍求援。在得知這一情況後,周士相令騎兵旅對北遷寨子無差別追殺,絕不能讓一個人逃脫,也絕不讓一粒糧食落到清軍手中。
一時間,潮州大地上到處上演太平軍騎兵三五成群追殺北遷人群的情景,更多的是幾個騎兵帶領幾十個俘虜的寨丁追殺那些北遷寨子。有一定數量的寨子和小股清兵負隅頑抗,可在絕對實力面前,他們的抵抗也微乎其微,改變不了什麽,即使能夠殺死一兩隊的太平軍,可是隨著更多的太平軍趕到,他們終是免不了被殺的下場。
官道主要關卡全落入太平軍之手,騎兵旅除控制大道關卡外,還在那些投誠的寨丁和營兵帶領下,將每一條可能過人的小路都給守住,又使投誠的寨丁藏在山嶺的樹林邊,一旦發現北逃的就衝出來追殺。
偌大的潮州,不論是平原還是山嶺,到處都是人殺人,屍體隨處可見。太平軍將能找到的糧食都找出來,將能燒毀的房屋全部燒毀,將能填上的水井全部填上,將能運走的物資全部運走。富饒的潮州在周士相的放血政策下變成一片廢墟, 濟度別想在潮州得到能夠支撐他八旗大軍戰事的糧食和物資。
潮南最先被太平軍佔領,也最先開始打糧和遷移行動,同時對那些投靠清軍的漢奸頭目進行清算,一顆顆人頭不斷落地,在這過程中,軍官們本著寧殺錯、勿放過的原則進行清洗,有很多人其實沒有替清兵做過太多壞事,只不過向清軍提供了些糧草就人頭落地。
第二鎮在惠來一帶竟然殺了一千多人,其中有很多只是百姓,只因為他們不願聽從太平軍的命令南遷。接到報告後,周士相眉頭大皺,準備下令製止這種濫殺行為。
徐應元再次勸阻,他道眼下是戰時,太平軍在潮州根本無法建立官府,也無法做到一一甄別。倘若真那樣做了,一來時間趕不上,二來也沒有這麽多的識字斷文的官吏,三來也容易給奸小可趁之機,所謂亂世當用重典,既然太平軍東征潮州是為了放乾潮州的鮮血,讓潮州成為赤地,就不必循規倒矩,有什麽婦人之仁,先行殺光徹底控制住局勢再說。總之,不管是冤還是不冤,已經殺了的就沒法把人救活,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將活著的百姓完好無損,不挨餓不挨凍的遷到惠州,然後送到廣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