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叫雷大人知曉,因知大人前來,故在下特意叫人將這些首級用石灰蓋了以待大人檢驗。”
在雷先楚發怔時,周士相已然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隨手拽住一根辮子,提起一顆已皮肉萎縮,極其猙獰的人頭,“這些人頭皆是清軍綠營兵的首級,在下拿得這顆便是千總孔國良的首級,大人請看仔細,兩車所載一百八十六顆首級,無一殺良冒功,大人若是不信,可一一驗看。”說完,又輕輕將孔國良的腦袋放下,由始至終臉色都很平淡,看不出有給雷先楚下馬威或恐嚇的意思,倒顯得很有幾分是在請功的味道。
雷先楚暗哼一聲,他不是沒打過仗,也不是沒經過那屍山血海,眼前這些許人頭如何能嚇住他!
不過對方並未指明此舉有惡意,反是一幅請功的姿態,他也不便發作,遂故作不知,收回目光,隨口就道了一句:“孔國良這人我知道,無名小卒,倒是他兄長孔國治倒是算個英雄,當年本官隨黃閣老北上時與他交過手,頗是能打得很。”
言語間不經意的就將孔國良貶得一文不值,一個無名小卒值得顯擺什麽,抬了那孔國治的同時卻也抬了自己,言外之意自然是你看我當年可是隨首輔閣老出征過打仗的,你這土匪頭算個什麽東西?不管你此舉存的何意,在本官面前皆是兒戲。
龐天賜知道雷先楚說得不假,雖然來高州不過一年多,可對州裡的文武官員,他大體還是了解的,知道這雷先楚早年在隆武朝時曾隨黃道周北上江西攻打過清軍,而羅定的這些綠營兵恰是江西來的,所以雷先楚這話多半不假——他當年確是與孔國治交過手,只不過卻是敗了而矣。
周士相則對雷先楚所言笑而不語,葛正他們卻是不岔了,鬧半天老子們辛辛苦苦殺的韃子千總在你眼裡屁都不是!這真要是個屁都不是,你們怎麽不來打羅定,反叫那小白臉哄了咱們下山的?現在好了,老子們千辛萬苦打下羅定城,你們隨口一句無名小卒就打發了?
奈何周士相沒有翻臉,葛正他們雖一肚子意見,可也只能撇撇嘴無話可說,畢竟他們已奉周士相為首,周士相在弟兄中的權威也形成,當家的不發話,他們如何能自作主張。
“既是呈首級,那便是要核驗敘功的,雷大人稍待,下官這就看上一看。”
龐天賜強忍臭味和胃中不適,也公事公辦起來,沿著兩輛馬車走了一圈,爾後回到雷先楚身邊,肯定道:“確是剃發的韃子,辮子一看就是結了幾年的,不是新剃發的。”
雷先楚聽後微一點頭,揮手便吩咐後面的人道:“將首級驗數一遍,確認無誤後,造冊報高州撫衙。”
“是,大人!”
當下就有兩名高州軍官帶著幾個高州兵不情不願的上前驗數起來,周士相任他們點數,也不干涉,雷先楚則站在那板著臉。龐天賜見氣氛不對,有心打圓場,卻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頗是尷尬。
未幾,首級數便驗了出來,果是周士相所說一百八十六顆。
“既然數目合得上,本官這就使人往高州為你等請功。我大明如今聖天子在位,上下一致興複,比之往先更重軍功,斬首一百八十六顆,功勞不小,本官定不會掩了你等功勞,當如實上報,巡撫大人那邊也最是公正,你等放心,朝廷斷不會沒了你們的功勞。”
雷先楚冷腔冷板的說了一套場面話,周士相聽後微一欠身,算是謝了遊擊大人。他這幾近與雷先楚平起平座的態度讓雷先楚心中更是不快,雖是不怕這年輕雛兒,可總感覺心下不踏實,對眼前的羅定城也存了幾分不安。
正猶豫是否入城時,周士相已側過身子,請道:“此間事了,還請雷大人與諸位大人一同進城!”
與此同時,葛正等人悶聲悶氣的一同叫道:“請!”
雷先楚一怔,看到“土匪”們都在看自己,不便示弱,便吸了口氣,掃了他們一眼後,咬牙朝手下叫道:“進城!”
“進城!”
幾名高州軍官忙揚聲向士兵們傳達了命令,一聽可以入城了,高州兵們立即精神起來,昂首闊步便往前走。
剛至城下,卻見一灰袍儒衫的中年人領著一幫老者、小吏恭敬的立在門邊,門前還設了香案,豎了萬民傘。
那為首的中年人看到雷先楚等人過來後,向前迎了幾步,然後便揚聲道:“羅定知州宋襄公恭迎遊擊大人!”
羅定知州?
雷先楚還沒回過神來,龐天賜已然愕然:朝廷何時委的羅定知州。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那邊又有人揮手叫道:“鳴鑼擊鼓!”
瞬間,鑼鼓聲響起,端得喜慶。那幫迎侯的老者、小吏一個個也是滿面笑容,這場面立時就讓雷先楚放下幾分心事來,暗道這幫土匪還算曉事,知道得罪我不起,剛才那些人頭不過是個把戲,若我示弱,他們便得寸進尺,若我示強,他們便也熄了心思,老老實實聽侯安排了。
偷眼瞄了眼周士相,發現對方正一臉笑容的看著自己,雷先楚不由確信自己猜測不錯,禮節性的向著那眾老者點頭示意後,原是準備下馬和這不知哪冒出來的羅定知州客套幾句,然後和羅定父老說些場面話,代表朝廷對他們勉勵幾句,卻見那知州竟然示意自己進城,一點規矩禮數也不懂。
是了,這假知州也是個窮酸,估摸是土匪們綁去做什麽軍師的,這種貨色能知道什麽官場規矩,又懂得什麽禮數。
念及此處,雷先楚便懶得以堂堂遊擊之尊和個假知州較什麽勁,當先縱馬就進了城。見他進城,龐天賜雖一臉糊塗,也隻好跟著進了城,從宋襄公身邊經過時,他特意看了對方兩眼,心道你這假知州連身官服都沒有,也假得太不成樣子,你道知州大人是你這等什麽都不懂的人物能做的?待雷大人接管了羅定,不打殺你這假知州便算好的。
遊擊大人當先入城,200名高州兵也是意氣煥發,一個個打起十分精神準備將最好的面貌呈現給羅定的百姓,好叫他們知道大明官軍的威風和厲害。
那幾個軍官同樣也是如此,只不過卻是多了些心思,均是想得進城之後如何尋些名目弄些銀子花花。雷大人雖不是欽差大人,可卻是代表巡撫大人而來,而巡撫大人卻是代表皇上的欽差。代表皇上親授的欽差而來,不就是欽差來的麽。既是欽差大人來了,這羅定又是剛剛收復的城池,於公於私,怎麽也不能虧了將士們不是。再說,這幫土匪在城中肯定沒少發財,如今真正的大明官軍來了,難道還能比他們這幫土匪差?真要官軍混得不如土匪,還有沒有王法了!
雷先楚當先入城,馬身子剛進城,還未等他來得及掃視城中,一睹羅定面貌時,四周卻突然傳來轟鳴聲:“大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巨大的轟鳴聲突然響起,事先毫無預兆,頓時驚得座騎不安起來,雷先楚好歹也是世襲武官,雖然打仗沒什麽本事,可控馬的技藝還是有的,使勁一勒韁繩總算將馬安定了下來。龐天賜卻是沒這麽好的馬術,座騎又不是戰馬,在這轟鳴聲中不住撅蹄,驚得龐天賜不住“得得”的叫,更是險些從馬上摔下來,手忙腳亂的著實出了大醜。好在有驚無險,座騎連撅了幾次蹄後終是安靜下來。
座騎如此, 人也是好不了多少。那幫高州兵都叫這巨大的響聲驚到,亂哄哄的你舉槍、我拔刀的,好似來了成千上萬敵人一般。有的兵更是駭得直往後退,把個好端端的隊伍硬是弄亂了,兩百號人在城門洞子裡擠成一團。
雷先楚駭然之下最先恢復心神,視線中,先前本無一人的城牆上不知何時突然列滿按刀持槍的軍士,城門前的空地上也一隊隊的列著穿黑色衣服的士,粗粗一看,怕不下千人之多。在那些黑衣士兵的四周,又密密麻麻站滿各式衣服的百姓,這會都盯著城門洞子這邊看。
“大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萬人的齊聲叫喊又再次響起,這一次高州來人沒有人被驚到,也沒有人驚得手足無措,只不過,他們的臉色卻是難看得很。
雷先楚臉色黑得極其難看,他是帶兵的,自然知道隊列齊整的軍隊意味什麽,這一刻,他不再是歡喜土匪們實力不弱,而是驚懼土匪們實力太強。
先前擺在馬車裡的人頭,現在站在眼前的人頭,雖然同樣是人頭,可一個是死的,一個是活的!這...這幫土匪不是隻幾十人麽,何以現在卻有成千上萬人?
龐天賜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看看那些黑衣士兵,再看看那些黑衣士兵後面的百姓,心下有些叫苦:這羅定城看來是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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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帶老母親看病,耽擱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