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的陽光依舊灼熱，曬的人透不過氣來，可在溫家，總有一個地方是涼爽的，那就是花園碧玉湖的湖心亭。

　　此時幾位奶奶剛剛歇了午覺起來，臉上還都帶著些許的慵懶，一陣暖風吹過，涼氣卻從水底傳來，竟十分愜意。

　　今日是個好天氣，也是個難得的日子。

　　溫家三奶奶攜了自己的二妹、三妹從湖邊緩緩走來，見了已端坐在此處的大奶奶和二奶奶，福了一福，道:“大嫂、二嫂，要你們久等了。”

　　大奶奶和二奶奶見她一來，卻是早已起身，施禮道:“公主殿下太客氣了。”

　　溫家那兩位未出閣的小姐，也向自己的大嫂、二嫂施了禮，問了好，客套了一番，眾人才都坐了下來。

　　二奶奶是個爽利的人，起先說話了:“這位四奶奶如今的架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這遠道兒的都來了，卻還不見她的影子！”

　　二小姐溫雲端抿嘴一笑，“二嫂何必在這裡生悶氣呢，待四嫂來了，二嫂好生訓斥她一番就是了！”

　　二奶奶搖著團扇，冷笑一聲，“有大嫂在這裡，我可不敢！再說了，人家現在可是老太太、太太跟前的紅人，我可不敢去招惹她！”

　　大奶奶當家理事，聽到二奶奶心中不平，就道:“二弟妹這是說得哪裡話。老太太、太太待我們這幾個媳婦都是一視同仁，往日偏疼你些，今日偏疼四弟妹些，也是難免的，一碗水哪有端平的時候！更何況，四弟妹嫁到咱們溫家這些日子，吃了不少的苦頭，在老太太、太太那裡總也得不到個好臉色，如今她好容易有了點指望，你又何必為難她呢?”

　　“哈?”二奶奶一聲冷笑，“大嫂，我不過略說了一句，您就拉出這一車的話來堵我，若我真有個什麽不慎，得罪了四弟妹，我可真是擔當不起了！”

　　大奶奶被二奶奶這一句話堵了回去，忙道:“二弟妹，我不是這個意思！”

　　二奶奶卻不理會，竟然站起了身子，甩了甩袖子，就要走――

　　“二嫂，您這是為何?”三小姐溫雲容拉住了二奶奶的衣袖，“您的脾氣，大家都是知道的，心直口快……”又對大奶奶道，“大嫂，您千萬別計較，二嫂定不是那個意思！”這邊又扯著二少奶奶的衣袖，央求道:“二嫂，快坐下吧。”

　　眾人也紛紛勸道:“快坐下吧。”

　　大奶奶隻得道:“二弟妹，我一貫主張以和為貴，對誰都是一樣的說話，要是說錯了，還請你原諒。”

　　二奶奶隻能坐了下來，和大奶奶的臉色一樣，都是一陣紅一陣白的。

　　尷尬尚未消除，四奶奶杜采萱腳步匆匆的趕了來，見眾人都到了，忙深深福了一福，道:“真是對不住各位了，我晌午向來貪睡，竟然遲了，是我的罪過了！”

　　雲端起身，拉住采萱的手，“四嫂，快給大嫂和二嫂賠不是！”

　　采萱微微有些詫異，“我不是剛賠過了?”她小聲在雲端耳邊問。

　　雲端道:“叫你賠你就賠了。”

　　采萱無奈，又向大奶奶和二奶奶深鞠一躬，“大嫂、二嫂，弟妹給你們賠不是了，來遲了都是我的過錯，還請兩位嫂子原諒。”

　　大奶奶輕咳了一聲，端正了腔調:“下次記得，別再這樣了。”

　　二奶奶就是傳說中的刀子嘴豆腐心。杜采萱一上來賠了禮，她心中的怨氣就消了一半，又見雲端拉著她再次賠禮，心中的怒氣也沒了，大奶奶這一句公平公道的教訓，已將她的心撫順，又想到杜采萱本也是個可憐人，心中對她竟有幾分憐惜了。這臉色也就越發紅了起來，用扇子可勁的扇著風，道:“大熱的天，別站在那裡了，快坐下涼快涼快吧！”

　　杜采萱這才坐下來，穿越到此，第一次從心底感到無比的舒心，這要多虧身邊的雲端。想那日若不是雲端和大奶奶在場，又肯信任她，那匹白布換來的無限風光，想必就要這樣生生的被滅了。

　　那匹白布照亮了溫家女人驚喜的臉龐，眾人又說笑一回，就聽見小丫頭進來回稟:“老太太，快出門看看，四爺正要放煙花呢！”

　　溫母的精神頭這就上來了，“那我可得出去瞧瞧，老四這鬼點子最多！”說著就由桂花扶著往外走，兩位太太，幾位奶奶小姐跟在後面，一群丫頭有說有笑的擁在後頭。

　　才出了老太太的院門，就聽見一聲“轟隆”的響聲，在看天上已經結了一串火花，如流星一般從黑暗的天際往下墜落。

　　“喲，”溫母笑逐顏開，“這真是好看，比年下放的那些更好。”

　　眾人在轟隆隆的響聲中，聽不見溫母的說話聲，隻笑著附和。這邊還沒看完，就見溫雲泰書房那邊的二樓上，一片耀亮，還以為是著火，還未等著急叫喊出來，只見那火花織成一道屏，流水一般傾瀉下來，眾人嘖嘖稱奇。

　　這邊剛落下，又是一聲隆響，天空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散落數朵金花，金花結了一朵又一朵，越結越高，驟然落下時，又聽一聲響，一個大紅的“壽”字噴薄而出，眾人禁不住歡呼雀躍，向老太太祝壽。

　　溫母喜得落下淚來，“難得泰兒這份心。”說著，又看了看大太太。

　　大太太吐出一口氣，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倒也有讓她高興的時候。

　　下來的煙花倒也十分耀眼美麗，不必多提，眾人看過之後，又回了老太太的屋子。

　　大奶奶的妞妞也被煙花鬧得精神起來，手裡拿著一根螢火棒，在大廳中央轉圈圈，看著撲哧撲哧的火苗暢快的笑著。

　　溫母看著妞妞，更高興了些，卻又不免傷感，“再多幾個孩兒陪妞妞玩就好了……”說著就從大奶奶到二奶奶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到杜采萱的臉上，“怎麽不見桂馨?”

　　這桂馨是趙姨娘的名兒，杜采萱不知道，隻愣了愣。大奶奶道:“趙姨娘身子沉，不好出來走動。”

　　“有什麽不好走動的?這時候就得多走動走動，生的時候才順利。”又命杜采萱，“派人把她叫來。”

　　“是。”杜采萱應下，給桂枝使了個眼色。

　　這趙姨娘是因打了繡兒，被大奶奶禁足起來，此時老太太問起來卻也沒法子直言。又是合家歡樂的時候，更不能明說。

　　趙姨娘來了，見了老太太，就先跪下祝了壽，說了幾句吉祥話。

　　老太太見她臉色黃黃的，就問:“這是怎麽了?看著倒是越發清減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得多吃才行。”

　　趙姨娘謝了老太太，就走到杜采萱身邊，垂手而立。

　　杜采萱見個大肚子站在自己身邊，怪不好意思的，公交車上見到孕婦還得給人讓座呢，她就起身，向趙姨娘道:“你坐吧。”

　　哪有正妻給妾室讓座的道理?杜采萱忘了她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封建大家族裡。

　　眾人見杜采萱這反應，都愣住了，趙姨娘是個反應快的，忙道:“奶奶這是要折煞我了！”急著就按住杜采萱坐下，杜采萱已然起來了，哪有再坐下的道理，就拉著她要她坐下。

　　老太太咳了一聲，“什麽道理?”

　　大奶奶吩咐青竹道:“再給趙姨娘搬一把椅子……”

　　杜采萱方才松了手，也回過味兒來，覺得自己的做法不夠恰當。

　　青竹搬了椅子放在杜采萱下側，趙姨娘又謝了一番，方才坐下，將手放在自己爭氣的肚子上，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容。

　　妞妞的螢火棒都已燃盡了，鑽到大奶奶的懷裡，撒嬌道:“娘，我還要。”

　　大奶奶道:“已都被你燃盡了，哪裡還有?”

　　趙姨娘接茬道:“大小姐要是想要，明天去找四叔，保管還是有的。”

　　“真的?”妞妞高興起來。

　　大奶奶不動聲色的看了趙姨娘一眼，又吩咐身邊乳娘，“妞妞今兒玩得累了，你帶她下去吧。”

　　妞妞卻不肯走，隻賴在大奶奶懷裡，老太太看不過去，就說:“好了，小孩子你讓她多玩一會子就是了，又不是天天這樣……”這就招手讓妞妞坐在她身邊，妞妞卻又不肯，隻賴著大奶奶。

　　大奶奶拍打了她一下，“這孩子，這還是累了，這時候就折騰我一個人了。”果然，妞妞又在大奶奶懷裡蹭了蹭，就打起了哈欠，揉起了眼睛，吵著要去睡覺了。

　　老太太見狀，也就說:“時候不早了，也都散了吧。”

　　眾人依次告了安，兩位太太先出了門，接著是二奶奶、三奶奶、采萱、雲端、雲容，趙姨娘又跟在采萱身邊，桂枝在一旁扶著她。大奶奶卻是把妞妞交給乳娘先帶回去，又在老太太屋子裡安排布置一番，方才退出去。

　　眾人鬧了一天，也都乏了，剛出了老太太的院子，也就相互道別分手。桂枝扶著趙姨娘跟在采萱身後，往四房這邊走。因著老太太做壽的緣故，樹上都掛了紅燈籠，不必提燈籠，卻也難免有枝葉繁茂的地方，光線昏暗。

　　采萱在前頭走著，聽見趙姨娘道:“聽說奶奶今天好風光啊！”

　　采萱不理，趙姨娘竟然大著膽子戳了一下她的腰，采萱憤而回頭，“你要怎樣?！”

　　趙姨娘在黑暗中輕笑，“奶奶，怎麽了?”

　　“我怎麽了，你自己心知肚明！”言罷，繼續前行不理。

　　趙姨娘卻不依不饒，“我當你那精心繡的‘松鶴延年’不見了，你也就沒轍了呢！想不到啊，奶奶還有傳家寶，到底是大家子！”

　　“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杜采萱再次回頭，眼裡的憤怒在昏暗之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奶奶說什麽?我聽不懂……”她繼續裝糊塗。

　　采萱愈加憤怒，“我在說什麽，你明白的很！你怎麽知道我的‘松鶴延年’不見了，還不是你偷了去?”

　　“恐是奶奶自己不當心吧！這麽貴重的東西，竟然也能丟?”趙姨娘向前逼近一步。

　　采萱瞪了她一眼，氣得說不出話來。想必就是趁她養傷之時，桂枝和這趙姨娘做的手腳，之後又假裝好心過來告訴她老太太的壽辰臨近了，讓她著急，卻再也找不到事先備好的壽禮了！

　　懶得辯解，反正她現在已經過了這一關，還怕她做什麽！這就甩了下袖子，剛要往前走，桂枝卻拉了她一把，“奶奶！”

　　采萱欲要掙脫，吼一句:“幹什麽?”一甩手，這胳膊就打在了趙姨娘盛氣凌人的肚子上。

　　趙姨娘一驚，咧開了嘴，叫喚起來:“哎呦……我的天！”這就順勢要倒，桂枝忙扶住她，“姨娘，姨娘，你怎麽了?”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趙姨娘喘得厲害，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

　　杜采萱隻當她是裝的，不過是順手一摔，哪能有那麽厲害?杜采萱置之不理，趙姨娘要死一樣的呻吟著，桂枝哭喊起來:“來人啊！奶奶，發發慈悲，快找大夫吧！”

　　采萱心下又急又氣，卻又怕她真是打重了，可她甩上去的手，自己也是有感覺的，怎麽會重?又煩又惱，跺了跺腳，找個大夫來拆穿她就是了！

　　還沒走出去，就看見雲端並大奶奶走了過來，采萱一顆撲通亂跳的心算是穩了下來，“大嫂，這趙姨娘……”

　　大奶奶鎮定道:“莫急，我一找了人來。”說著就過來兩個婆子，一左一右的架起了趙姨娘，她還一路哼啊哈啊叫著。

　　雲端握住采萱的手，“四嫂別急，凡事都有大嫂。”

　　大奶奶帶著她二人到了趙姨娘的屋子，趙姨娘被安置在床上，叫喚的令采萱坐立不安。還不多時，大夫趕了來，看了脈，隻說:“姨娘沒什麽大礙，隻是受了驚，肚子才疼得這樣厲害。”說時，看著趙姨娘那張紅撲撲的臉，“老夫給開一副安神湯藥，喝下自然就好了。”

　　裝的，分明就是裝的！

　　那次肚子真疼得時候， 臉色煞白，汗珠都滾落下來，可不是眼前這幅模樣。

　　送走了大夫，大奶奶命人煎了藥，看趙姨娘喝下。沒過多一會兒，她竟然就安靜下來，也不吵也不鬧了，眨巴眨巴眼睛，就睡了下去。

　　大奶奶這才和采萱、雲端一起出了門，采萱禁不住打個哈欠，大奶奶合氣道:“經她這一鬧，又到了後半夜了，回去好生歇著吧。”

　　采萱十分感激，大奶奶如此相信她，又看向雲端:“你們怎麽過來了?”

　　雲端道:“我是都要打算回去的，”回頭看來一眼翠柳，“翠柳這丫頭白天吃多了，鬧肚子，又等了她一陣子，和大嫂一道出來，就聽見你和趙姨娘的聲音，這就過來看看，那成巧就碰到這事兒！”

　　采萱道:“多虧碰見你們，不然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大奶奶微微一笑，“你是什麽樣的性子，大家都看得清楚。老太太、太太心裡也是明白的，隻是趙姨娘伺候老太太多年，是有些情分的，對她難免驕縱了些，可也不會失了分寸。”說到這裡，又用帕子掩了嘴，笑說:“也隻有你，她一個下人，一個侍妾，你給她讓哪門子坐啊?”

　　采萱也笑了笑，沒什麽可解釋的。雲端向大奶奶道:“我早說了，我這姐姐是有些傻氣的。”

　　想到這裡，采萱看了一眼雲端，恰恰和她的目光對上，相視一笑，覺得這個夏日午後格外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