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太的院子，三人心中都憋著氣，卻都不好說話，尤其是杜采萱。她現在隻是在下人眼裡有了地位，在太太眼裡、奶奶群裡不過是個湊數的。大奶奶隻覺得這事兒與她無乾，與太太也無關，隻怪雲容那丫頭！二奶奶心內雖不平，嘴上總不好說什麽，到底那是她的姑表姐妹。

　　既不便發表議論，又沒有應對策略，三人也隻得悻悻了回了各家院子。

　　杜采萱這天起得早，回去總還要再睡一陣。還沒來得及睡踏實，就聽見趙姨娘在外頭和桂枝說話的聲音，這就朝著院子裡喊了一聲:“誰在外面?”

　　桂枝道:“奶奶醒了?是趙姨娘過來看您來了，怕是吵到您了……”剛才兩人說話的那聲兒，可是分明要把她吵醒的樣子。

　　“來了就進來吧！”采萱穿好衣服，攏了攏頭髮，那朵早上還生氣勃勃的杜鵑已落在地上，她不得不把它撿了起來，免得一不小心踩成花泥。

　　趙姨娘挺個驕傲的大肚子，手撐著腰，采萱剛在裡間走出來，手裡捏著那朵花，見她這幅樣子，就說:“快坐吧，別累著。”

　　杜采萱沒坐，她哪裡敢坐?迎著一張笑臉等著采萱坐下，將手裡托著的銀線鑲邊的藍色錦盒放在了杜采萱的面前――

　　“這是什麽?”她十分好奇，趙姨娘要巴結她?那也不會托出一個錦盒來，何況看著盒子的樣子，並不像是她能拿得出來的東西！也就順手拿起錦盒，打了開來，裡面卻是一支白玉鈴蘭花釵子，每朵花團間用了圓粒藍寶石連接，精致華貴，價格更是不菲。

　　杜采萱微微翹起嘴角，她一個正妻，能拿得出手的不過一把金釵、一根金鑲玉的蓮花釵，再就是些不入流的銀簪、琉璃、瑪瑙之類，連個水晶的都不見，她一個小小的姨娘，怎麽有這樣的東西?

　　趙姨娘是個聰慧人，怎麽能看不出杜采萱的意思?“奶奶，這是老太太賞給您的！”趙姨娘一臉的喜悅，沒聽見她這句話的還以為是賞給她的呢！

　　“哦?”杜采萱訝異一聲，將釵子插在頭上，桂枝有眼色的拿了銅鏡來給她照，“好看嗎?”

　　“奶奶天生的美人胎子，帶什麽都好看。這根鈴蘭釵子，卻襯得奶奶的膚色更白更潤，老太太特地選了這一枝給奶奶，肯定就知道奶奶帶著好看。”

　　杜采萱的嘴抿成一道細線，我又不會到老太太面前嚼舌頭，管你說什麽好話歹話，總是一時三刻的忘不了老太太呢！

　　趙姨娘見杜采萱不說話，只顧對鏡自照，臉上又帶著十分的滿意，心中隻當她收下了這根釵子。收下就好，喜歡就好，這就好辦事。

　　無功不受祿。杜采萱在老太太心中的份量，不會比趙姨娘重。不管她出身如何，到底是個機靈會辦事的丫頭，而她隻是個不得眼不得以才娶進門的孫媳婦。老太太要賞她東西，大可以當著另兩位奶奶的面兒，大大方方的拿出一根釵，說你這頭上插兩朵杜鵑像什麽樣子，那有個奶奶的樣子……

　　“奶奶喜歡嗎?喜歡――”趙姨娘後半句話尚未說完，杜采萱已將釵從頭上拔了下來，放在錦盒內，乾脆的道:“老太太的賞，原不該辭，隻是這平白無故的，我怎麽好拿老太太的東西呢?”

　　桂枝在一旁幫腔，“老太太的東西，還不是老太太想給誰就給誰?就是大奶奶和二奶奶看見了，也不會說什麽的。”

　　“我倒不是怕人說，隻是實在不能收。”

　　趙姨娘一臉為難，杜采萱就將話頭轉向她，“姨娘若是不好向老太太交代，就說我謝謝老太太了，這根釵就送給姨娘了。姨娘的臉型原就配這根釵，這玉也很襯姨娘的膚色……”這就將錦盒推向了趙姨娘手邊，自己又撿起桌上那兩朵衰敗的杜鵑，“沒有根的東西，自然是容易凋零，開得時候總是鮮豔的。”說著，就起了身，也不說什麽，就向裡間走去。

　　趙姨娘“嗯啊”了兩聲，想要叫住杜采萱，可到底也沒叫出聲來，身子又沉，一下子還不能起來追上去，和桂枝對視了一眼“這是怎麽了?”

　　桂枝搖了搖頭。自打這位奶奶醒來之後，脾氣那是叫一個漸長，不高興了一句話不說扭臉就走是常有的事情。

　　趙姨娘斜了一眼桌上的藍色錦盒，皺眉道:“這可讓我怎麽交差?”

　　桂枝努了努嘴，眼睛向著杜采萱臥室的方向，示意她別把話說得太白。趙姨娘歎了一聲，拿起來錦盒，桂枝扶她起來，兩人出了門去。

　　即便老太太認了這個孫媳婦，對她也是不冷不淡的。送釵，怎麽會出師無名?

　　這老太太心疼孫女，實在不忍看她為著不如意的婚事而鬱鬱寡歡。溫家乃靈國望族，溫二老爺是朝廷重臣，要退了劉家的婚，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她也了解兒子的性格。這二兒子偏疼雲端，她知道。雲端繈褓裡就沒了親娘，偏疼一點是應該的。可兩個女兒，差別也不能太大了。雲端嫁到賀家，雲容卻隻能嫁給劉家，這差別太大了！再加上，三少爺雲飛是當朝駙馬，這讓雲容的心如何能平呢?

　　要退了這樁婚，總得有個由頭。杜采萱這事兒就能做個合適的由頭。即便劉知府那兒子再出色，有個這樣無道的公公，女兒的生活又怎麽能好呢?

　　杜家衰敗，為了五千兩銀子就肯把女兒賣去做妾。若不是她有個同樣荒唐的孫子，看中那杜家女兒的花容月貌，怎麽會娶這樣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子上門?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允了。雲泰是被她寵壞了，可這孩子的心的確是倔得很，你要是給她娶個別家的小姐來，他是不會答應的。何況，他這樣的脾氣，誰能忍?倒是這杜家女兒，不佔理在先，是她高攀了溫家，倒會對雲泰服帖。

　　今日見她那一身緋色衣裳，雖是半新不舊的，饒是身段好看，竟十分動人。一張素白的臉上，淡淡的一點胭脂色，頭上那兩朵杜鵑襯得她嬌媚動人。隻是，在杜家這穿金戴銀的孫媳婦中間，她到底是寒酸了些。小戶人家的姑娘，沒見過世面，想必這根鈴蘭釵子是可以打動她的。又不要她做什麽，不過在二老爺派人來接雲容回去時，陳述一番劉知府其人罷了。

　　杜采萱並不笨，即便猜不到這一層，也猜到了老太太必有事要她做。她不想知道要她做什麽，因為她根本不會做。

　　趙姨娘捧了那錦盒回來，一五一十的向老太太回稟了杜采萱的反應。

　　老太太摩挲著那華美的盒子，沒有再問趙姨娘，隻說:“那你且回去吧。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得好好休息。”

　　趙姨娘謝了老太太，告了安退了下去。

　　“老太太?”桂花輕聲問，看是否把這釵收起來。

　　老太太沒有看她，卻問:“容兒怎麽樣了?”

　　“三小姐已經起來了，喝了碗粥，吃了幾筷子自己挖的筍，服了藥，看著已經好多了。”

　　“這個孩子呀……”老太太歎道，這才轉向桂花，“聽你說四奶奶和二奶奶走得很近?”

　　桂花訕訕一笑，想著壽宴那日四奶奶那般風光無限，二奶奶怎麽會和她走得近呢?老太太這是為了愛孫著急，都急糊塗了。卻也不好直接說，隻道:“四奶奶性子安穩，話又不多，不像二奶奶爽利，兩人想是合不來的。不過表面上看，二奶奶和誰都是好的。”

　　她這一句表面上看，倒是提醒了老太太。二奶奶既然能說，何妨讓她去做這個說客，自己的親表妹，總不能不管吧。再說，總是四奶奶欠了二奶奶的情，若是連二奶奶都不理，這個杜采萱真是太不通情理了。

　　這是個燙手的事情。 二奶奶素來覺得杜采萱有些傻氣，看不通事情又一根筋，讓她去做這個說客，她十分不願。可老太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若是不答應，又說不過去。她又不是個單純的堂嫂，還是雲容的親表姐，為表妹謀一生幸福，還有什麽話好說?更何況，人家趙姨娘一個下人，都肯為這三小姐跑一趟，碰個釘子回來，她――那隻有當仁不讓了。

　　見她應了下來，老太太自是十二分的高興，命桂花將錦盒遞到她手上，她卻推了回來，道:“老祖宗，四弟妹不是這樣的人。她的出身不高，可也算是大家閨秀，母親又出身卑賤，心性自然比別人更高些。她要是真心肯幫三妹，用不著這些，若是不肯幫，您再拿出些體己來，也是沒用的。再說了，容兒不僅是我的堂妹，也是我的表妹，兩重親，既然我肯去做說客，即便要備禮，也是孫媳要備的。”

　　老太太很是滿意，笑逐顏開。

　　末了，二奶奶不忘打趣一句:“這事兒若是辦成了，老祖宗何不將那釵賞了孫媳?孫媳釵子雖多，卻沒有鈴蘭這花樣的……”

　　老太太道:“若是成了，我的好東西多著呢，任你挑！”

　　二奶奶施了一禮，“孫媳不過就這麽一說，要真要老祖宗的東西，那我成什麽人了。”拜了一拜，就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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