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雲兒喊出這個稱呼，話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忽的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小姐，雲兒對不起您！”

　　杜采萱一驚，忙和綺兒一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有什麽話起來說，你這樣跪著像什麽樣子，讓人家看見不好！”

　　雲兒也意識到自己還在大街上，路人用古怪的眼光看著她，她也就順勢起來，扶住杜采萱的手臂，慌道:“小姐，秦姨娘——瘋了。”

　　那兩個字剛從雲兒的口裡擠出來，杜采萱的瞳孔就放大了十倍，“什麽！?”秦姨娘並不是她的母親，她沒有感覺到悲傷，只是驚駭！

　　綺兒在她身邊扶了她一把，低聲喚了一句:“四奶奶……”

　　“我沒事。”她撥開綺兒的手，問雲兒:“這是怎麽回事?”她的臉很平靜，這種平靜在雲兒看來是種徹骨的痛苦，以至於無法表達出來。

　　“小姐……”雲兒淚水漣漣，“秦姨娘一直不肯相信小姐還活著——”到底是母女連心，秦姨娘的想法沒有錯，“哪怕我回去親口告訴她，我見到了您，她也不相信，非說是溫家逼死了小姐。”雲兒擦了一下淚，“老爺見她整天瘋瘋癲癲的說些胡話，就讓人每天看著她，不放她出來……”雲兒警醒的看了一眼杜采萱，見她還是一臉平靜，有些膽怯了，晃了晃她的身子——

　　杜采萱道:“你隻管說就是了。”

　　“秦姨娘硬要往外跑，老爺就用繩子將她綁了起來，把房門鎖上，每天隻讓我送一天的三頓飯進去。”

　　這樣做，就是對一個精神正常的人來說也是難以忍受的，更何況是對秦姨娘這種已然崩潰的人呢。

　　“秦姨娘不吃不喝的餓了幾天，身子終究撐不下去了，我掰開她的嘴，將米湯一口口的喂下去，才醒了過來……我勸她，這樣下去就再也見不到小姐了，可她似乎什麽也聽不到看不到一樣，每天都呆呆的坐著。我喂她，她就吃，晚上，我伺候她睡覺，她就躺下睡覺，第二天天不亮就睜開了眼睛，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

　　一滴透明的眼淚滑落她的臉龐，綺兒在她身邊啜泣了一聲，即便是毫無關系的人聽到這樣的事情也不能無動於衷，更何況，這婦人是她這具身體的母親。而這位母親，卻因感知到女兒的不幸亡故而終日不得安寧，她的心緒如何能平靜?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少天，老爺見秦姨娘不在吵鬧，看著她那副樣子也著實可憐，就答應我可以帶姨娘出來曬曬太陽吹吹風，在院子裡散散步……”雲兒咬了下嘴唇，“可就是今天，姨娘說想吃天水街的栗子糕，我見她氣色不錯，就帶她出來了，可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見了……”雲兒的抽泣變成了放聲大哭，“小姐，這可怎麽辦啊！?”

　　雲兒一方面擔心無法向杜家交代，更覺得愧對杜采萱，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別急……”杜采萱吸了一口氣，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綺兒，問:“這裡府上還有多遠?”

　　綺兒眨了眨眼睛，明白了杜采萱的意思，“到前面路口轉個彎就是了……”

　　秦姨娘一點也不糊塗，她逃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來找女兒！

　　“走，快走！”杜采萱道，“回溫府！”她快走兩步，跨進了轎子裡。

　　雲兒也明白了，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跟綺兒快步跟在轎子邊上。

　　杜采萱使勁的揉著手裡的絲絹，她隱隱的希望她猜錯了，秦姨娘沒有去溫府找她——她深吸一口氣，若她沒有猜錯，秦姨娘去溫府是要去鬧事！她篤定自己的女兒是被溫家逼死的……

　　但願看到她，秦姨娘會好起來。

　　*

　　溫家和煦堂內，一片森然。

　　杜采萱低著頭，脊背卻挺得筆直，紋絲不動的跪在大廳中央。在她的兩邊坐著的是溫家大爺、大奶奶和二爺、二奶奶，上方則是一臉嚴肅的溫文遠和滿臉怒氣的大太太賀氏。

　　她從沒想到，自己和這一家人共處一室，會是這樣的場合。

　　她的丈夫在牢獄裡，她卻私自外出。她活得好好地，而她的母親卻在溫家的大門前，大哭大鬧，非說溫家逼死了她的女兒——惹得眾人圍觀，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她是顯這個家丟人丟得還不夠嗎?

　　溫家四爺醉酒後調戲人家女兒，未能得逞，竟大打出手，將那老店家活活打死！這樣的一個人，之前貪圖杜家女兒美貌，重金強取為妻，卻不珍惜，竟逼死人家女兒……

　　即便那些人看到杜采萱從轎子裡活生生的走出來，拉起了哭得死去活來的秦姨娘，眾人也都相信溫四爺的確曾經逼得杜采萱自殺！

　　“萱兒，我的萱兒，你還活著，你還活著呀！”秦姨娘用顫抖的雙手哆哆嗦嗦的摸著她的臉，她的胳膊，她的手，“你還活著就好，娘終於看見你了……可是這麽多日子，你怎麽連一封信也沒有?”

　　杜采萱不知如何回答。自打她收到那第一封信之後，向秦姨娘報了平安，之後根本不記得寫信。而秦姨娘則是瘋癲了，也就不會寫信了，也就因此斷了聯絡。

　　“我總是抽不開身……”杜采萱扶著她站穩，“我不是都跟雲兒說了，我好好兒的！”

　　“是啊。”雲兒忙上前一步，扶住秦姨娘，在溫家門口這樣鬧，算是怎麽回事啊?她的趕緊把秦姨娘接回去才是正經。

　　“嗯……”秦姨娘點了點頭，又摸了摸杜采萱的臉，“萱兒，你瘦了。”

　　杜采萱剛要張口，可嘴唇一哆嗦，眼淚滴在了秦姨娘的手上。這是一雙母親的溫暖的手，她很久沒有感覺到這樣的溫暖了。

　　她看著這張與她十分相似的但十分憔悴的臉，握住那隻溫暖的手，顫聲道:“我好得很，原來是胖了些……”

　　這樣的溫馨時刻終於被打斷了。

　　大奶奶從門裡跨了出來，正色道:“我剛聽說秦姨娘來了，四弟妹你也真是的，怎麽不請進來坐坐?”她的眼神由不得杜采萱拒絕。

　　溫家的門口已經站不下更多的人了！

　　這位美人就是令溫四爺和劉知府大打出手的杜家小姐，而她的娘是曾經名噪一時的花魁，到底是紅顏薄命啊！看看她們現在落到什麽境地了?不過這也怪她們自己，貪圖榮華富貴……

　　大奶奶的眼裡跳躍著一團火焰，杜采萱再不將她更丟人的母親扶進來，她就要殺人了！

　　可秦姨娘的手從杜采萱的臉上滑了下來，“萱兒，娘看見你好好兒的就行了！”她又捏了捏杜采萱的手，尋到身邊的雲兒，扶著她轉身離開了。

　　要是這事冬天，一定可以看到大奶頂上那團冒出來的煙！她狠狠的瞪了一眼杜采萱，咬牙切齒的用嘴型說出那幾個字:“還不快進來！”同時她又極度困難的抿出一絲笑容，“秦姨娘，不進來坐坐?”

　　秦姨娘已經頭也不回的走開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是杜采萱的生母不錯，卻不是溫家的親家母，不是溫雲泰的嶽母。

　　杜采萱默默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湧起了從未有過的恨意。也許僅僅是因為她的身體裡流的是秦姨娘的血，也許僅僅是因為那雙溫暖的手，也許僅僅是以為那一句“你瘦了”，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有了母親。

　　空氣仿佛要凝滯了，只有呼吸聲和大太太的歎息聲。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地板，困倦的就要閉上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跪多久，為什麽不能給她一句痛快話?

　　“家法！”溫文遠清晰的吐出了這兩個字。

　　杜采萱了解這兩個字的意義是在古裝電視劇裡。

　　古裝電視劇的情節到了這一步，通常會有人幫她求情，而此時她的周圍的空氣還是那般的凝滯。

　　她沒有抬頭，看著溫文遠的腳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在她身邊一停，就是重重的一下！

　　“呃……”她吃痛的咬住牙齒， 沒有叫出聲來，眼淚卻不聽使喚的落在了地上。

　　那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的是什麽?是鞭子?是藤條?還是雞毛撣子?她覺得雞毛撣子很好笑……那不是母親用來懲罰不聽話的孩子的嗎?她這樣想著，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雙眼，鼻孔裡也流下了粘稠的液體，她不知道是什麽，一絲腥味兒湧了上來，她的嘴角滲出了血……

　　她總以為電視劇裡挨打的人嘴裡吐血是假的，現在才明白原來真的會這樣……

　　她來不及去想下一個令她疼得不那麽厲害的話題，眼前一黑，趴在了地上。

　　醒來的時候，她的身邊坐著的是林姨娘。她的臉色焦黃，眼皮也浮腫了，看到杜采萱醒來，卻笑得燦爛明媚:“奶奶，你醒了?”

　　杜采萱眨了眨眼，“嗯……你怎麽在這裡?”

　　林姨娘從身旁的矮幾上取過一碗藥，攪動著裡面深褐色的液體，“我來給奶奶送藥的。”她舀起一杓，吹了吹，“該涼了，我扶奶奶起來吃藥。”她又將碗放下，扶杜采萱坐起來，在她背後放了個枕頭。

　　“我自己來……”杜采萱不習慣別人喂，拿過了林姨娘手中的藥碗，還是溫熱的。“你剛過來?”

　　林姨娘道:“一早就來了，那時候奶奶還睡著……我怕藥涼了，又熱了好幾回，大夫說要熱熱的喝下去才好。”

　　杜采萱點了點頭，將那溫熱的苦藥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