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難熬的一夜,終於快要結束。微藍的晨光透過棉紗戶,映在屋內。矮幾上的燭火已然燒盡,大灘結成塊的燭淚攤在上面,良久,和陽才想起去換新蠟燭。
床上的少年一夜都沒有醒來,也沒有讓人擔心的情況發生。眼下正是晨昏交替的關鍵時刻,如能無恙撐過這一刻,他便沒有性命之礙。
他尋了一根新蠟燭,小心剔亮燭火,走去床邊看禹司鳳的情況。誰知正對上他漆黑無光的眸子,和陽吃了一驚,輕道:“你醒了?”
禹司鳳並不答話,只是怔怔睜著眼睛,半晌,臉色越來越紅,漸漸地,竟猶如喝醉酒的人一樣,面色如血。漆黑的眸子裡,也透出一種令人詫異的迷離神采。
和陽心中大驚,知道不好,丟了燭火一把抓住他的脈門,手指扣上,隻覺簇簇跳動,快如擂鼓。隻得一瞬,忽又黯然下去,細滑緩慢,好像隨時會斷開停止一樣。
危險!他立即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不要動!穩住呼吸!”他的真氣透過指尖,緩緩灌注進去,誰知竟像泥牛入海,沒一點反應。他心中凜然,立即縮指,在他額上彈了兩下。
禹司鳳為他一彈之下,渾身猛顫,抬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手勁之大,幾乎要將臂骨捏碎。和陽吃痛咬牙,卻一動不動,只是柔聲安撫:“沒事了,穩住呼吸,靜心凝神。”
話音未落,隻覺他喘息粗重,胸前剛換好的傷藥繃帶,又有血跡滲透出來,迅速染紅了一大片。照這樣下去。他必定熬不過今早,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細細的血沫從他唇角流下來,證明他的肺部受創極重,呼吸間有血嗆住。
和陽正是束手無措的時候,不妨他又睜開眼,這一次,眼中有了一些光亮。胳膊被他捏得越發死緊。骨頭格格作響,他口中荷荷數聲,似是要說話。和陽急道:“不要說話!凝神!”
他一開口,大量的血沫流出來,話語有些含糊不清,但和陽還是聽明白了。
他說:“肋下……開……兩個印。”
印。是說那些古怪地黑色珠子嗎?和陽驚疑地抬起他的胳膊,只見他肋下*近腰腹處的那一顆黑珠微微跳動。竟似活了一般,要跳出來。眼看左右兩顆珠子跳出了大半,似乎很快就會脫體而出,他定了定神,在掌中灌注真氣,攥住那兩顆珠子,輕輕一拔——不是珠子!黑色珠子下,是一根銀針!
他心中越發驚駭。又不敢速速拔出來,隻得緩緩地用力。那兩根黑珠下都連著銀針,足有五六寸長,釘在他身體裡。肋下是要害,常人把銀針釘在這裡。無疑是找死,何況是這麽長的。
待得兩根銀針都拔出來。上面居然沒有一絲血跡,低頭再看他腰腹間,居然也沒有一點痕跡。簡直就像那裡根本沒有插過銀針一樣。和陽心中疑惑,隻得先將那兩根帶著黑珠的銀針放在床邊,低頭去看他的情況。
他的眼睛已經閉上,胸前地血跡沒有蔓延開的趨勢,面上那種詭異的潮紅也漸漸退去,變成了蒼白。只是額上汗水涔涔,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別的什麽。
和陽搭上他的脈搏,愕然發覺方才詭異地跳動已經停止,眼下他的脈搏雖然虛弱,卻是穩定之象。他滿頭大汗,茫然回頭,窗外已經大亮,這一夜完全過去了,床上地少年也度過了最危險的階段,隻待靜養康復了。
他沉吟良久,終於還是先替他換了傷藥,上好繃帶,又拿起那兩根古怪的銀針端詳一會,沒看出什麽端倪。離澤宮向來神秘莫測,興許是他們那裡什麽不為外人道的別致法子。禹司鳳叫它做“印”,開了兩個,他就安然從最危險的階段度了過去。難道竟是什麽壓抑力量的咒法?
和陽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隻得把銀針放回他床頭,忽聽房門外傳來一陣聲響,緊跟著,是楚影紅的聲音:“璿璣,你受了傷,又一夜沒睡,不要任性!”
他起身去開門,就見璿璣扶著牆*在門外,自己的妻子滿臉無奈惱火地站在旁邊勸她。一見他出來,璿璣面上登時流露出希望之極地光彩,卻不說話,只是殷殷看著他。
和陽微微一笑,柔聲道:“沒事,他挺過去了,現在應當是睡著了。放心吧。”
這個小丫頭渾身大震,看她的神情,似乎是要哭,卻沒哭出來。最後淡淡一笑,輕道:“那我……晚上再來看他。”說罷,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
楚影紅松了一口氣,和丈夫相視一笑,懸了一夜的心,終於落下來。和陽突然柔聲道:“你現在去看也可以,只是別吵醒他。”
璿璣手指輕輕顫抖,忍不得,用力在身上擦了擦,最後死死拽
,良久,才道:“不……我怕我進去……一定會吵到再去看……”
她覺得自己進去一定會哭,她已經不想讓禹司鳳見到自己在哭了。她這一夜,已經哭得太多。
*
禹司鳳到了第十天上,已經能開口說話了,雖然精神不濟,但也不像剛開始那樣時時昏睡。璿璣每日都在房門前蹲著,偶爾進去看看,也是在他睡著的時候。三個大人對她這種小狗一樣地行徑很是無奈,但也不好阻止。
眼看禹司鳳的傷勢有了起色,再也沒有性命之憂,璿璣地內傷好的也相當快,沒什麽讓人擔心的事情,三個大人便商量著要回少陽派。畢竟簪花大會年底前就要開始,何況妖魔一事沒有頭緒,幾個首要人物不能在外多做停留。
“小璿璣,要不要跟著咱們回少陽?”晚飯地時候,楚影紅終究是不放心把兩個孩子丟在這裡,於是開口詢問,“對了,還有司鳳也帶上。”
她以為吃了這麽多苦頭,按照璿璣的性格,肯定是十分想回家,誰知她愣了一下,當即很痛快的搖頭:“不,我要留下來照顧司鳳。他受這麽重的傷,不能趕路。還有……我的歷練還沒結束,不想那麽早回去。”
楚影紅愕然地回看褚磊與和陽,他二人倒似早就知道她會這樣回答一般。褚磊淡道:“你也大了,自己決定了便去做,我不會再干涉。只是,凡事要記得三思而後行。”
璿璣點了點頭,這次是真正的點頭,不再敷衍。
和陽笑道:“道理都是人悟出來的,可不是聽出來的。老人家的嘮叨,年輕人都不愛聽。自己的路自己走下去就是了。”
楚影紅見他二人都這樣說,兀自擔心了一會,倒也釋然了。她摸了摸璿璣的頭髮,道:“一個人在外面要小心。你娘讓我帶話給你呢,讓你不用想家,爹爹娘親身體都好。等你歷練結束了回去參加簪花大會,她會做一頓最好吃的飯菜來給你接風。”
璿璣想到遠在首陽山的娘親,念及她每日在屋中發呆,想念她們,眼眶便是一熱,默然點了點頭。
飯畢,褚磊三人各自回房收拾行李,準備過兩天就走。璿璣突然過去,低聲道:“爹爹,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說。”
褚磊心中有些訝異,這個小女兒其實和自己並不親,難得她竟在臨行前要找自己單獨談話。他心中到底是有些喜悅的,只是臉上不露出來,當即淡淡點頭,開門讓她進屋。
璿璣走進去,緩緩坐下,良久,才把軒轅派的事情告訴了他。褚磊越聽神色越是凝重,待她說完,他本有一肚子的疑問,這會偏問不出來了,隻覺震撼。
“那麽說來,軒轅派沒有被滅門?他們是……投*了那些妖魔?”
他聲音有些發顫,始終不敢相信這個事實。軒轅好歹也算天下五大派之一,居然做出這等事,不光是他們的恥辱,更是修仙者的恥辱。
璿璣輕道:“我沒在那裡見到年老的長輩,只有一些小輩弟子。但軒轅投*那些妖魔,是他們親口說的。我覺得烏童他們要的不光是破壞定海鐵索,應當還有更深的目標。所以……我、我有些擔心……”
嚴父在前,她從來也不知怎麽和他好好說話,怎麽表現出自己的關心。好像說出來,反而會遭到斥責。此刻說完,她便縮著肩膀,可憐兮兮地看著褚磊。
他微微一鄂,隨即卻破天荒地笑了起來,笑容溫柔慈祥。
“你不用擔心。”他頭一次愛憐地摸了摸小女兒的頭頂,“你爹爹還不至於任由少陽遭人塗炭。”
璿璣受寵若驚, 唯唯諾諾又與他說了兩句,自己都不知道說的什麽,這才退了出去。褚磊在後面柔聲道:“你才是爹爹最擔心的。璿璣,要保重。”
她喉中一哽,隻覺這麽多年下來,今夜第一次能和他敞開心懷說話,心中真是感慨萬千。想把這種感覺與人分享,可是一回頭,熟悉的幾張笑臉都已不在身邊了。
回廊上只有她一個人,月光將那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很長,卻再也觸不到她懷念的一切過往。
璿璣默默在回廊上站了很久,終於轉身,走向禹司鳳的房間,輕輕推開門。這時候他一般都是睡著的。她隻想看看他,靜靜看一會,這樣似乎就能凝聚一些勇氣。
屋中點著一盞小小的燭火,火光搖曳,那少年卻沒有睡,*在床頭坐著,雙眼亮若星辰,笑吟吟看著她。
她心中一動,僵在那裡。良久,才低聲道:“司鳳……”(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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