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常會有很多奇怪的感覺,譬如某日遭遇了什麽事情,下意識會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不知是夢過,還是曾經經歷過。再譬如,突然遇到一個東西,覺得無比熟悉,無比親近,可就是想不起那到底是幹啥的。
從無支祁亮出均天環的那一刻起,璿璣就陷入這樣一種奇妙的感覺裡無法自拔。她似乎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只能緊緊盯著它,費盡所有的心神去回憶究竟在什麽地方見過它。直到他又亮出策海鉤,那種感覺越發強烈。
真的很熟悉!不是膚淺的熟悉,而是深入魂魄最裡層,與她血肉相連的那種熟悉!像是隔了很久很久,終於又找回什麽的熟悉。
眼前似乎浮現出許多畫面,模糊不堪,還有許多聲音。一個聲音像是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換了吧,這樣子實在是太難看。做個琉璃美人如何?”
她側過腦袋,想聽得更清楚,忽聽無支祁大喝一聲,手裡的均天環“喀嚓”一聲裂成了碎片。她心裡仿佛也被什麽東西狠狠一砸,清脆的碎裂聲在耳朵裡嗡嗡直響,緊跟著所有的聲音全部偃旗息鼓,她的身體仿佛突然掉進一個深淵裡。不停下墜,下墜……
禹司鳳抱住她地身體,低低叫了她幾聲,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雙目緊閉,儼然是暈死過去。他心裡亂成一團,突然將她攔腰抱起,回頭厲聲道:“我不管天界有什麽紛爭!現在請你立即收了血霧!放我們出去!”
朱雀被他吼得沒脾氣,血霧這東西是他理虧在先。隻得抿緊嘴唇,左手在空中一招,大團大團血紅的霧氣開始蠕動,*這樣近觀察,那蠕動的霧氣簡直像一團團蠕動的血肉,著實惡心又猙獰。
無支祁還掛著滿不在乎的神情,好像他剛才根本沒有把一個著名的神器給弄碎。只是不小心打碎一個瓷碗一樣,笑嘻嘻地說道:“你也別怪這笨鳥,這血霧與他形影不離,離不得,還可算作結界。與外界隔離開。這人喜歡裝模作樣。到哪裡都喜歡先放霧氣搞個氣氛。和放屁似的。其實就是個蠢貨罷了!”
朱雀因血霧傷了不少人,心裡很不是滋味。被他這樣冷嘲熱諷一番。居然也不還嘴,手腕微微一轉。血紅的霧氣顏色漸漸變淡,最後化成了純然的白色,他地整個身影也被包裹在白色霧氣裡,影影綽綽。
“猢猻!你等著,損壞神器的大罪,遲早會與你算個清楚!”他在霧氣裡惡狠狠地說著,接著,霧氣慢慢褪去,紫狐兩腿發軟,不由自主坐了下去,恍然間,周圍一切都恢復了原樣,熱熱鬧鬧的客棧,被策海鉤削掉的上半截也不知何時安了回來,接的天衣無縫,凌亂的桌椅也變得井井有條,倒在地上不停呻吟的離澤宮弟子和那些客人們都一臉茫然地站在客棧裡,身上乾乾淨淨,一點傷也沒有,遭受血霧腐蝕地那些人仿佛也隨著霧氣的消失而化成了灰燼——一切都變成了朱雀來之前的樣子,街上陽光燦爛,行人熙來攘往,誰也沒朝客棧裡望一眼,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客棧裡突然爆發出許多怪叫聲,卻是先前被困在裡面無法出去的客人以及夥計掌櫃的,眼看現下一切都恢復原樣,他們再也不敢待在客棧裡,慌不擇路地一起朝外面跑,逃命是要緊。剩下地離澤宮弟子們隻覺恍若隔世,互相怔忡地看了半天,誰也說不出話來。
無支祁咳了兩聲,手指在桌上一敲,笑道:“你家副宮主都被抓走了,你們還不走?留著等老子來殺嗎?”
他們這才“嗡”地一聲,驚慌失措地散開。禹司鳳在後面叫道:“等等!你們是要回離澤宮嗎?”那些弟子默然點頭,禹司鳳又道:“回去了,要怎麽交代?”眾人都沉默。均天環被弄壞了,副宮主又是那樣地人……離澤宮地存在就是為了均天環,它碎了,他們的存在還有意義嗎?怎麽和大宮主說清楚這件事?
“一起回去吧。”禹司鳳沉聲道,“大宮主如今被副宮主陷害,生死未卜。我和你們一起回去,處理此事。”
他身為十二羽,離澤宮本來人人都敬畏他,眼下正是群龍無首,一鍋亂粥地時候,他出來說話,效用奇大,眾弟
點頭答應。禹司鳳轉身將璿璣輕輕放在椅子上,在了一下,輕道:“紫狐,無支祁。柳大哥和璿璣就拜托你們照顧了。我去一趟離澤宮,很快就回來。”
無支祁正要說話,突然警覺地抬頭,低聲道:“噤聲!不對!還有東西在!”話音剛落,眾人只聽見半空中有人冷笑一聲,依稀像個女子地聲音。無支祁猛然跳起,抄起策海鉤便要勾上去,紫狐急道:“不要啊!這下再鉤壞了客棧,可沒朱雀來保護了!”
他的動作猛然一停,猶豫了一下,隻這一個瞬間,憑空突然出現一隻人手大小地青色爪子,爪鉤尖銳,其上布滿青色的鱗片。那爪子快若閃電,在柳意歡的額頭上一撈,他縱然在暈迷中,也是痛得慘然大呼,整個身子蹦了起來,鮮血從他額上飆射而出。
他額上的天眼居然被那爪子硬生生摳了出來!
無支祁將身體一縱,跳起三四尺,五指如爪,去抓那青色的爪子,不防它突然消失在眼前,隻留幾滴柳意歡的鮮血滴在他面上。無支祁忽聽耳後風動,下意識地用手一擋,手背上劇烈一痛,像是被什麽利器剮傷,痛得他一個驚顫,翻身跳了下來,回頭再看,又是一隻青色爪子緩緩消失在半空!
他手上鮮血淋漓,傷口足有半尺長,深可見白骨。無支祁心頭惱火,厲聲叫罵道:“操你娘!是青龍這臭娘們?!你個醜女長著爪子抓什麽抓?小心老子把你的爪子都給剁了!”
空中傳來一個冷若冰霜的女聲:“天帝有令,收回神器天眼。任務完成,本座回去了!”言下之意對他的挑釁完全不放在眼裡,無支祁氣得臉色發青,可是身在客棧裡,他又不能胡亂揮動策海鉤,省得這鎮子上的人都被鉤死,怒得只是捶打無辜的桌椅,乒乒乓乓數聲,大廳裡的桌椅眨眼就被他砸成了碎片。
柳意歡臉色青白,渾身都是血,氣若遊絲,眼看是快活不成了。禹司鳳急急取出藥粉撒在他額頭的傷口上,可出血太多,鮮血像無窮無盡一樣噴湧而出,藥粉撒多少便衝開多少。他隻急得五內如焚,顫聲叫道:“大哥!”一面用手狠狠按住那傷口,眼中一陣。
無支祁神色凝重地蹲下去看著他,摸著下巴歎道:“唉,是我疏忽了!這青龍是最喜歡神出鬼沒的一個,先前他額頭冒血,必然是她搞得鬼,我居然沒想到!”他見禹司鳳臉色慘白,目中淚水晃動,卻強忍著不落下,心中也是惻然,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在地上摸索尋找。
紫狐悄悄走過去,低聲道:“你幹什麽呢?快想想辦法呀!這時候還顧著玩?”
無支祁也不理她,在地上摸了半天,一粒一粒地撿著什麽,最後全部用衣兜兜著,送到禹司鳳面前。“喏,別哭。快找東西把這些碎片包一些放到他身上,過一會血應該會停。”他將衣兜裡的東西抓了一把塞到禹司鳳手裡。
那是一些玉白色的碎片,非金非玉,也不知是什麽材質,正是先前被無支祁捏碎的均天環。 神器成型的時候,還散發著光芒,碎開便失去了那種光芒,但那些碎片捏在禹司鳳手裡,隱約還蘊含著未知的力量,隻那一瞬間,他覺得身體裡的妖力洶湧澎湃,竟比先前多出無數倍。
禹司鳳微微一驚,頓時不敢耽擱,扯下袖子將碎片包起來,放進柳意歡的懷裡,果然,過了一會,他額上的傷口停住了流血,面色也不像先前那麽難看。天眼被挖去的那塊肌膚,呈現出一個深邃的血洞,看上去甚是猙獰。
他撒了一些藥粉上去,用繃帶將他的腦袋包了個嚴實,耳邊聽得柳意歡微微呻吟一聲,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死了?”禹司鳳低聲道:“大哥,你沒死,就是受了傷,好好躺著別動,很快就好啦。”
柳意歡輕道:“天眼……天眼沒了……是不是?”
禹司鳳猶豫了一下,跟著點頭。無支祁皺眉道:“留著命都算好的了!還管什麽天眼!你連妖力都沒了,還想和天界鬥嗎?”
柳意歡輕聲道:“不……沒了、沒了也好。我的心結……是自己放不開……她的下輩子……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說罷,腦袋一歪,沒了聲息。